时间:2024-08-31
蒋进国
(中国计量大学 人文与外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18)
1927年前后,中国现代文学第一个十年的帝都时代落幕,第二个十年的魔都时代开启。1927年不仅是文学史时间转捩点,还具有“空间迁移”的文学地理学意义,更提供了透视现代文学场域构型之良机。此年前后,大批文人离京,文学帝都陷落,文学魔都升起。“30年代前后新文学中心南移上海”[1]203,或文人“逃离北京”现象[2]119,包含创作和传播的诸多因素,其“地域意义却是不言而喻的”[3]108。自30年代“京海论争”始,对现代文学的空间观察一直持续。当代学界在此论题上也多有创获,但对京沪播迁话题,多现象“指认”而少场域观察。有学者指出,20年代末北京文学中心因国民政府定都南京而丧失,30年代末上海文学中心因南京陷落而星散。[4]8而自古以来中国文学地域和中心的空间展开路径已经说明,文学中心并非皆随首都流转。文人齐聚上海而非南京的事实背后,尚有诸多历史细节亟待梳理。由此,还原1927年前后京沪两地的地缘政治和文学场域构型,考察30年代京沪文化格局及其重组历程,即成题中应有之义。
文学中心位移是社会场域变迁的结果。文化资源的集中度是相对的,文学中心和若干文学副中心之间的地位也并非一成不变。探讨众多文人1927年前后殊途同归之原因,需从梳理北京20年代中后期的文化乱局开始。
北京成为中国新文学乃至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当然得益于帝都政治符号对知识分子的极大吸引力,以及北京数百年来积淀的都市世俗社会和市民文化形态。但现代北京文化场域之肯綮,乃是北京大学这样的现代文化教育机构“为文化转型期的知识分子精英提供了新的生存空间”[5]82。现代大学是一个非常独特的文化空间:管理和运作相对自立,薪俸保障相对稳定,对社会世俗力量有足够的过滤净化能力,新思潮拥趸众多。大学校园是20世纪前叶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生存的核心场域。新式知识分子留学回国后,多在大学谋得教职。蔡元培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教育理念,用模范人物整饬学风的务实作风,以及“某籍某系”人际纽带,使得北大网罗大批知识精英。新文学和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大都在京高校任教或求学。除了留学知识精英,沈雁冰、张恨水、叶绍钧、沈从文、丁玲等全国各地的文化和文学人才都向北京汇聚,他们为官、教书、求学、编刊、办报、当记者、组沙龙、立社群,笔耕不辍,论争不止,佳作不断。
这种文学场域被日益恶化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态逐渐解构。其一,体制布局和经济基础溃败。当局随意裁撤合并高校布局,拖欠薪资,学潮蜂起,知识分子治学和生活环境恶化。1924年2月,教育部颁布《国立大学条例》,遭北京学界强烈反对。11月,女师大爆发学潮、校潮继而政潮,因此而受牵连的林语堂和鲁迅被当局通缉,后相继南下。北伐逼近,北洋军阀控制范围萎缩,财源渐枯,拖欠高校经费愈甚。张作霖进京后,政权如走马灯般更迭。政府职能部门的工资都难以为继,更不提大学薪俸。教授们请愿、游行、静坐和呼号,到最后“每个月也只能领到三几成薪水,一般人生活非常狼狈”[6]142。生活条件每况愈下,一时间人心浮动,许多人开始“逃荒”。
其二,舆论钳制日紧,人身安全难保。三一八惨案后,大量文人遭到段祺瑞政府通缉和逮捕。徐志摩回忆说,大屠杀的情景让人感到如在梦魇中一般,被杀害的不仅仅是那些年轻的学生,他自己内心也遭受了致命打击。想到国务院门前的断臂残肢,他就感到难以名状的悲哀和愤慨。“这深刻的难受在我是无名的,是不能完全解释的。”[7]5在血腥屠杀面前,他不知所措。惨案之后,师生更加决绝地投入到反列强、争民权的运动中,引发当局更严苛的镇压。奉系入京后,实施恐怖绞杀,压制舆论更甚。《晨报》主笔邵飘萍、《社会日报》主笔林白水被害,《语丝》《现代评论》等新文学期刊也被迫陆续停刊。邵、林被抓后不经审讯连夜枪决,林语堂顿感“北洋政府是开始下毒手了”,在院子里预备绳梯,待遭遇不测时“跳墙逃走”[8]99。他听闻“那时又有一张名单要捕杀五十个激烈的教授,我就是其中之一”,先后在法国医院和友人家里躲避一月,“有一日早晨,我便携家眷悄然离开北京了”[9]5-6。即将自美返京的胡适收到国内好友快信,被告知此时北京如“法国革命时代的Reign of terror”,“这期的《现代评论》也被删去两篇论文,这种怪现象是中国报纸的历史上第一次看见”。北京的言论自由和人身自由均无保障,普通民众噤若寒蝉,报纸被开天窗,一片空白,无话可说,从北京收发的书信和电报都要受到严格的审查,有不少人无故被捕。[10]421此后,李大钊就义,苏联使馆被封,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王荷波等18人被秘密杀害。五四运动发源地“显得寂寞荒凉的古战场的情景”[11]132,已经不适合现代知识分子容身。1928年12月,身处上海的徐志摩发表小说《死城》哀叹京城落寞,主人公廉枫在北京寒冷的冬夜里闲逛,误入埋葬外国人遗骸的坟山,看守坟山的老人说:“听说有钱的人都搬走了,往南,往东南,发财的,升官的,全去了。……北京就像一个死城,没有气了。”[12]69徐志摩用哀伤的笔调,描摹出贫病交加的底层人和颓败衰微的帝都。
其三,知识共同体逐渐涣散。1920年2月,前期因私德被罢免北大文科学长的陈独秀回沪续编《新青年》后,新文化阵营罅隙益深。1923年1月,北大罗文干被捕,蔡元培以彭允彝干涉司法独立蹂躏人权为由辞职离京,久不北上理事。新文化阵营先失阵地《新青年》,再走领袖蔡元培,北大内部文人纷争渐显,派系摩擦加剧,同仁分道,文化共同体加速溃散。1924年5月,上海《小说月报》发表鲁迅小说《在酒楼上》,主人公吕纬甫曾是革命时代的振臂前驱者,新文化运动退潮之后生计无着,被迫教授自己曾大加讨伐的“子曰诗云”。他热血不再,双目无神,在酒楼上迂缓沉醉。孤独彷徨中,鲁迅渴望地下的岩浆奔突而出,地火烧尽一切腐朽。危局中,胡适去国,林语堂、鲁迅南下,闻一多云游,徐志摩隐于沪,“北京的文艺界星流云散,更谈不上什么门户之争了”[13]356。曾经群贤毕至的文化古都,渐失往日风采。
早在1927年4月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之前,北京失却文学中心就已基本尘埃落定。文学场域流转是渐进过程,可能无法找到京沪播迁的标志性事件或精确时间点。大体而言,现代文学中心南迁与1927年前后新地缘政治诞生紧密相关。国民政府新鼎南京后三个月,蒋介石在上海特别市成立“训词”中说:“上海特别市乃东亚第一特别市,无论中国军事、经济、交通等问题,无不以上海特别市为根据。……上海之进步退步,关系全国盛衰,本党成败。”[14]离京到沪,似乎是文人的必然选择,但这种简单的“指认”逻辑,掩盖了历史的复杂细节。实际上,许多文人南下早于国民党定都南京,他们既非安居南京,也非直奔沪上。例如,1926年林语堂和鲁迅先后南下厦门大学,二人多地辗转才于次年9月和10月到沪定居。1927年11月,林语堂任职“国立中央研究院”,鲁迅当年12月起受聘南京“大学院”。二人居沪,可能顾及就职便捷,但他们离京与南京无关。
至此有两个疑问:为何不去新都?为何不避四一二政变屠场?南京对地缘政治的渲染不遗余力,“北平实为近世中华民族衰落的场所,亦可称为反革命势力的巢穴”,南京则是集中“全国人才,经济,工作的绝好地点”[15]5。但现代知识分子并未齐集南京,而是聚拢上海,原因可能有二:第一,政治风险考量。现代文人对张作霖在北京的白色恐怖心有余悸,而南京为兵家必争之地,更不敢贸然趋近。早在四一二政变前数周,蒋介石已经下令各地清党,南京、广州、厦门、南昌等各地形势趋紧,惨案频发。上海反共清洗则因其惨烈之最而凸显于历史。鲁迅在广州目睹清党变成“人肉的筵宴”,革命变成杀戮,战士被“噼噼啪啪地拍手拍死”[16]465。值得注意的是,四一二大搜捕主要发生在租界外。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虽然配合了蒋介石绞杀共产党人,但仅限于防止有人躲避追捕藏匿其间而用路障封锁租界,以及获准杜月笙和白崇禧的武装通过租界道路。[17]628这次屠杀说明,在国内军事强人最严酷的杀伐面前,租界亦似为相对安全之地。晚清以来,治外法权让租界成“飞地”,国内政令不及。上海扼江濒海,水陆交通便捷,遇险易脱身,一直是近代以来知识分子的避难所。1926年10月徐志摩与陆小曼婚后离京南下,12月因孙传芳与北伐军交战而避乱到沪。1927年2月,北伐炮声逼近南京,“时局起了变化,国民革命北伐逐步迫近南京”[6]130。不久,新婚燕尔的梁实秋从南京仓皇抵沪。胡适自美回国途中,从友人电报得知上海屠戮消息后,在日本观察时局数十日后才回沪,屡次谢绝南京、武汉政客邀约,隐居租界,埋首著述。
第二,完备的城市文化场域构型。文学创作的场域结构包括物质层面的生活条件、出版印刷机构、书刊发行和流通平台,以及精神形态的市民读者群审美取向、文学思潮和价值观念、艺术家群体精神风貌等。日本作家村松梢风在1924年面世的《魔都》一书中,曾详尽描写了在这座城市的生活体验。洋场的时髦生活、报馆书店林立的街道、成熟的市民文化消费群体等场域要素,在国内乃至远东均首屈一指。此点学界有较多研究,不赘述[5]。北京欠薪,广州亦差强人意。1927年1月,徐志摩致信胡适说,丁文江病倒在医院,张君劢从政治大学辞职,傅斯年准备去中山大学谋生,“老傅去,一半为钱,那又何必”[18]278。离京之后,知识分子星散各地,几番勾留,最终大都来沪。
最具“京沪播迁”特质的社团非新月社莫属。在京新月社骨干几乎“整建制”到沪,新月书店成立,《新月》月刊付梓。以北京大学教员为主干、以新月社为核心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几乎齐聚上海,“徐志摩、丁西林、叶公超、闻一多、饶子离等都是在这时候先后到了上海。胡适之先生也是这时候到了上海居住”[6]142。1927年8月3日,安顿上海的徐志摩,致信留守北京的周作人:“在北京的朋友纷纷南下,老兄似乎是硕果仅存的了。”[19]196血腥清洗后上海暂得平静,东北易帜后南京国民政府名义上统一中国,自由主义文学思潮暂获相对稳定的政治环境。
30年代上海吸纳的知识分子中,离京文人只占一部分。除鲁迅和新月派,此间从海外和全国各地聚集上海的知识分子还包括:北伐回归的茅盾、郭沫若、阳翰笙、蒋光慈、钱杏邨、李一氓、孟超等,日本留学归来的刘呐鸥、夏衍、冯乃超、朱镜我、李初梨等,英美留学回国的刘英士、潘光旦等,法国留学归来的巴金,北京南下的沈从文、冯雪峰、胡也频、丁玲等,江南小镇来沪游学的施蛰存、戴望舒、杜衡、叶灵凤、张天翼等,滇缅边地北上的艾芜,东北漂泊到沪的萧红和萧军,自四川出夔门的沙汀,甚至前线受伤的瞿秋白。“中国近代文化史的版图上,出现了一次蔚为壮观的新文化人大迁徙,其主要目的地或驻足点即上海。”[20]3由是,京畿文坛陷落之时,晚清以来一直是中国文学副中心的上海凸显出来。
北伐后,北平知识界依然纷扰。国民政府一边加大对上海统治力度,一边对北平进行新的政治定位,并继续改组高校布局。1928年7月,国民政府设立北平大学区,拟9月合并各校,北京大学学生宣布武力护校。鲁迅感叹道:“闻北京各校,非常纷纭,什么敢死队之类,亦均具备,真是无话可说也。”[21]139九一八事变前后,北平愈加萧条。留京的周作人说,这座城市“不但不是国都,而且还变成了边塞”[22]17。1933 年后,“京派”与“海派”论争数年,在京留守文人和上海文人之间的笔战似无高下,却体现了新旧文化中心交替过程中京海文学场域的紧密互动,更印证了魔都取代帝都成为30年代中国文学中心的不争事实。
中国现代史上规模最大的文人大迁徙,具有文学史和文化史的多重意义。京沪播迁曾被赋予理所当然的“指认”逻辑,简化为历史的偶然流转,其背后的复杂性往往被忽视。因此,应尽可能接近历史现场,用“分析”理路去探究京沪播迁的文学地理学和文学场域发生学价值。
首先,从文学空间流动和文学场域生成而言,旧文学中心衰落与新文学中心凸显既非同时,亦非同因。中国历史上存在文学中心与政治中心分离而趋向多元化的阶段。安史之乱后,中唐时代的文化版图向江南转移,众多文学家在政治中心以外建立文学地位。近代以来的文学中心区域亦有发生在边缘地带之倾向,甚至部分现代文学萌生空间发生在东京这样的域外区域。[23]110-111文学中心的播迁与重大历史事件关系紧密,但并非紧随首都流转。京沪播迁几乎与国民革命北伐同步,沪渝更迭与抗战全面爆发基本一致,但北京文学中心因国民政府定都南京而丧失之论并不严谨。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北京文学中心陷落的主要原因是各系军阀对作家生存权的剥夺,触发事件是北伐。而上海文学中心凸显的主要原因是租界业已具备的政治、经济、地理和文化条件,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只是巩固上海文学中心的外部原因之一。京、沪、渝三城分别在20、30和40年代为都,上海而非南京成为30年代文学的中心,正说明文学场域空间构型与政治权力、文化资本、文学消费之间的复杂张力关系。不宁唯是,文学传达的人性维度、文学创作的灵感和资源,本质上无法被地域、时代和种族所限。文人播迁与文学中心转移确是耐人寻味的奇妙现象。
第二,从知识分子角色身份来看,社会政治格局对作家生存方式影响甚巨。中国现代文学场域与政治话语之间一直存在张力结构。自梁任公《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始,现代文学即被捆绑于民族国家话语体系中。碎片化现代历史语境和军事强人政治生态面前,知识分子如“一个不小心将手指插进历史车轮中的儿童”[24]22,无助又无力。胡适深切体会其中滋味:“学者遇着‘老虎’,学者唯有失败而已!”[25]349王纲解纽,科举废除,强人割据,杀伐不断,留给“书生”的生存选项并不多。他们趋时鹜新亦颠沛流离,清高傲骨亦不得不为稻粱谋。有学者将知识分子大迁徙称之为文人从“仕途经济”走向职业空间,从“庙堂知识分子”蜕变为一个以近代知识生产体系为存身空间,拥有文化权利的社会阶层的历史过程。[20]4京沪播迁见证了中国现代文化中心的地域流向,彰显了现代中国政治和军事格局对文化空间的深入影响,投射出现代知识分子在时代洪流中颠沛流离的历史背影,也凸显了现代文人从乡土走向都市,从“谋取功名”到“鬻文为生”的生活方式转型。
第三,就文学史构型而言,文人群体播迁带来文化中心的转移和文学格局新变,给上海文学带来了巨大创获,开启了中国现代文学三足鼎立的黄金时代。新月社、创造社等众多文学社群在上海继续分化、重组和更新,诞生了诸多30年代文坛上举足轻重的社群和流派。各类作家汇集在一起,形成了多元交织的文学空间。[26]现代文学史所谓“左翼文学”“自由主义文学”“民族主义文学”三足鼎立之势也就在此时形成。此文学格局深深影响了中国现代文学,以至于学界时常以此阐释新中国成立前的文学空间布局。历史风云际会,让时间、空间和作家群体密集交织,使30年代上海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大多数经典作品、作家、社团和文学思潮紧密勾连。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文学特质而言,中国现代文学完成了从传统市民文化空间到现代都市文化空间的转型。由京到沪,文人勾连了两座不同文化内涵的城市。郁达夫1927年在《创造月刊》上抱怨说:“我现在又回到纳污藏垢的上海来了,这上海当然也是和旁的人类杂处的地方一样,处处是阴谋,处处是陷阱。”[27]徐志摩对上海的都市生活也别有一番体味,他飞翔的诗心为弄堂市井所困,感觉犹如在铁笼子里关着,“人生的悲惨愈来愈明显了,想着真想往空外逃”[19]252。除此二人,不少左翼作家的上海生活体验也不佳。但毋庸置疑,上海提供给现代作家迥异于北京的现代都市体验。无论是文本内部的喧嚣、慵懒、颓废、困顿、欲望,抑或商品拜物教等批判性视野,还是迅捷的中外信息交换、便利的公共文化空间、发达的出版印刷业、商品化的文学消费体系等现代都市“文化工业”和“印刷资本主义”景观,都为现代文学注入新特质和新样态。一时间,上海的文学团体林立,书局报馆鳞次开张,书籍杂志栉比付梓,电影、戏院、书场、咖啡馆等公共文化空间如雨后春笋,出现了现代文学史上最富活力和创造力的文学场域。在这里,政治、经济和文学之间关系最紧密,作家、出版家、市场和读者互动最频繁。文学场域流转为新文学提供了一种与五四时期不同的都市生存空间和文化空间,成为强化文学与政治和商业关系的重要中介。[5] 81城市文化的桥接和融合无疑为现代文学提供了更为丰富的内涵,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京沪形象,成为无数经典作品的潜在语境和主体意象。30年代上海文学景观具有极其丰富和复杂的样貌,除了主流革命文学,还有鸳蝴旧派,张子平的三角恋爱,《真善美》的“上海气”和“法国沙龙风”,现代派《无轨电车》的“多色光线”等。魔都体验已不再是“地方性知识”,俨然成为现代文学黄金时代的全国性景观。
当然,北京并未因文人南迁而永久丧失其文化中心地位,它依然焕发持久魅力。随着30年代北京文化生态改善,国民党当局在上海舆论钳制力度渐大,部分当年被迫离京的文人陆续返京。但无法想象,若无京沪生活经历,鲁迅、徐志摩、梁实秋、林语堂、沈从文是何种文学面目。南下抑或北上,地理空间变换赋予作家远距离审视一座城市的机会,进而有了“‘京派’是官的帮闲,‘海派’则是商的帮忙”[28]453的精准论断,才有了湘西这样令人无限神往的都市对立面。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而言,在沪“情形当然是相当狼狈”[9]132,但他们的上海岁月,是苟全性命的“逃荒”之旅,亦是“鬻文为生”的权宜之计,更可谓萍踪偶聚升“新月”,功不唐捐终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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