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运河对南海的战略价值分析

赵昌平，郑米雪，范厚明，齐建华

(大连海事大学交通运输管理学院，辽宁大连 116026)

克拉运河对南海的战略价值分析

赵昌平，郑米雪，范厚明，齐建华

(大连海事大学交通运输管理学院，辽宁大连 116026)

克拉运河对中国解决南海问题是否具有战略价值是个存在争议的热点话题，也是一个对南海问题的战略举措具有现实影响的课题。从社会物理学的视角建立战略价值分析的叠加网络，利用海权、政治关系、经济、南海资源的相关数据，结合社会网络分析法对克拉运河的战略价值进行综合评价，得出克拉运河对中国南海问题不具有显著战略价值的结论，并讨论中国在克拉运河与南海问题上应持有的态度与战略举措。

克拉运河；战略价值；南海问题；社会网络分析

一、引 言

克拉地峡运河是一处计划建设的位于泰国境内，北连中南半岛，南接马来群岛的运河。泰国提出开凿克拉运河的设想最早源于阿瑜陀耶王朝，其后曼谷王朝也多次提出开凿运河。二战后，泰国政府多次提议开凿克拉运河，但因各种原因没能付诸实践。2015年5月14日《南方日报》A16版刊登了一条假新闻《泰国克拉运河项目合作备忘录在穗签署》，其后宁波海事局官方微博、香港文汇网、台湾中时电子报增添了战略意义的内容后对该新闻进行转载，各大网络媒体与社交账号的转载让克拉运河成为一个热点话题。[1]其后7月，“菲律宾诉中国南海仲裁案”的仲裁庭举办了听证会，南海问题也成为国际热点问题。[2]国外一些媒体与社交网站将克拉运河同中国“一带一路”战略、南海问题链接起来，认为克拉运河开通对中国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有助于中国在“南海争议”中获得有利地位。

国内外学者对“克拉运河”的战略价值有不同的认知。国外学者认为克拉运河开通对中国的海权拓展具有重要战略意义。Malik认为克拉运河有助于中国对抗美国第七舰队，具有保护海上通道安全的意义[3]。印尼学者Sulong指出克拉运河有助于中国更直接而快捷地沟通全球贸易伙伴，促进经济增长[4]。也有国外学者认为中国参与克拉运河修建是中国在印度洋上实行所谓“珍珠链”战略的步骤之一，以便未来支持任何保护中国与中东或欧洲间关键航道的任务[5]。在国内，一种观点是克拉运河具有海权、经济、军事与政治价值。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杨圣明曾指出，只有经过太平洋、印度洋等“海洋之路”，中国才能走出国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贸易强国，中国应与泰国共同合作建设克拉运河，将太平洋与印度洋直接联结起来[6]。孙海泳认为克拉运河的战略价值不容忽视，中国应适时参与建设，为海上丝绸之路建设增加新动力[7]。曹文振等认为开通克拉运河可缓解中国能源进口的马六甲困境，有助于海上丝绸之路建设与两洋战略的实施[8]。薛力也认为开通克拉运河有助于我国缓解能源进口的马六甲困境，提高我国在海权争夺中的地位[9]。一种相反的观点认为，国内外学者夸大了克拉运河的战略意义，克拉运河无助于我国解决能源困境，也不能增强我国的海权[10-11]。

南海问题的核心包括海权博弈、资源争夺、经济主导权、主权争议四个方面。南海是连接太平洋与印度洋的关键通道，每年大约有4万多艘船只经过南海海域，经过南海航道运输的液化天然气，占世界总贸易额的2/3，我国通往国外的近40条航线中，超过一半的航线经过南海海域。[12]南海航道的战略价值使得它成为中美海权博弈的焦点。美国控制了南海就可以控制中国的经济命脉，在军事与政治上围堵中国；中国控制了南海将能打破美国的战略封堵，同时还能控制美国的军事补给通道，切断美国的两洋联通通道。南海具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稀有金属等资源，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都在积极开发与利用南海资源，资源争夺正成为南海的热点。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的贸易额不断增加，人民币在东南亚的流通量不断增加，中国东盟的经济联系逐渐增强，中美对整个东亚经济圈的金融主导权也在增加。南海问题最根本的是中国、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文莱、印度尼西亚等国关于岛礁主权的争夺。在南海问题的四大核心问题上，部分学者认为克拉运河影响南海的海权争夺，具有战略价值，克拉运河影响资源运输，对资源争夺具有一定的战略价值，同时影响中国海军进出印度洋，一定程度上影响主权争夺与博弈[13]。

综上，可以认为克拉运河的开通会对南海问题的争议解决产生影响。克拉运河的战略意义与价值分析主要采用定性推理方法，本研究将从社会物理学的视角采用社会网络分析法来分析与推断克拉运河的战略价值。

二、克拉运河的战略价值分析方法

社会物理学分析现实问题遵从严格的逻辑推演，其理论构建基于一个模式化认知框架：(1)自然与人文系统都依据时间、空间呈现绝对的差异；(2)系统节点的差异构成了广义的梯度；(3)存在梯度的地方必然产生广义的力；(4)广义的力必然产生广义的流；(5)广义流的存在形式、演化方向、行进速率、表现强度、相互关系、响应程度、反馈特征及其敏感性、稳定性可以刻画出复杂系统的演变规律，可为政治、经济、军事、社会等重大问题提供科学的决策依据。南海问题同样也是由南海岛礁的主权争议国以及利益相关国的军事、经济、政治关系及资源合作关系的差异导致的，这些差异的动态变化导致了南海问题的不同走向。南海的利益相关国处在多重复杂的关系网络中，它们在网络中相互联系与博弈，每一节点国的行为与战略价值都受到来自其他节点的行为与想法影响，导致节点间存在网络势的差异，这种差异使得相同的行为对不同节点的战略价值不一样。南海问题主要受到因主权争议形成的关系网络、海权争夺形成的关系网络、经济权利争夺形成的关系网络以及南海资源开发形成的关系网络的交互叠加影响，如图1所示。

图1 南海问题的关系叠加网络

因而，要评价克拉运河开通对我国南海问题的解决是否有战略价值，需要将克拉运河开通这一行为放到网络集群中去综合分析，才能更科学准确地评价其战略价值。

三、克拉运河的海权与主权战略价值分析

(一)海权战略价值分析

中美南海海权的争夺主要体现在控制海洋的能力，而对航道与航线的控制尤为重要。南海是全球贸易与能源运输的航道，美国通过控制马六甲海峡来封锁与围堵中国，中国能够成功控制南海航道，美国的围堵也将随之瓦解。故可利用航线与港口节点构建海权关系网络，通过比较克拉运河的开通前后关键节点的中心性变化来分析与判断其对海权的战略价值。收集与整理通过马六甲海峡、南海航道的航线与航线上的重要港口，利用社会网络分析法， 可构建出如图2*图2～图6均为笔者根据搜集数据利用UCINET绘制。、 图3的海权关系网络。*海权关系网络主要根据途经马六甲海峡的世界主要航线以及航线途经的港口构建，资料来源于世界标准海运航线图。其中中国的港口用节点详细表示，其他国家或地区的港口直接用国家名或大洲名代替。克拉运河开通后的模拟网络假设原本途经马六甲海峡的部分航线同样经过克拉运河，以此构建海权关系网络。

图2 克拉运河开通前的网络

图3 克拉运河开通后的网络

计算图2、图3的中心性指标，结果如表1*表1～表4均为笔者利用UCINET软件计算而得。所示。从表1中的数据来看，克拉运河的开通对南海航道的度数中心度值没有影响，增加了南海航道的接近中心度，降低了中间中心度的值。南海航道的度数中心度、接近中心度的值大于克拉运河及马六甲海峡，说明南海航道在网络中的中心地位与重要性高于马六甲海峡与克拉运河，这说明南海航道本身的战略价值高于马六甲海峡及克拉运河。

比较克拉运河开通前后，我国与南海航道相连的港口城市的度数中心性没有发生变化，说明克拉运河开通并不能改变与提升我国港口在网络中的地位。我国相关港口城市的接近中心度值有所增加，接近中心度的值反映了节点与其他节点的接近程度，值越大，离中心节点越远，资源控制力越弱，这说明克拉运河开通降低了我国港口作为中心节点的地位与能力。可见克拉运河对南海问题的海权争夺并不具备战略价值。

马六甲海峡的度数中心度、接近中心度的值在克拉运河开通前后变化并不显著，克拉运河自身的度数中心度上升显著。说明克拉运河对马六甲的中心节点地位影响并不显著， 只是极大提升了自身及泰国在整个海权网络中的地位。同时泰国是美国在东南亚的三个盟友之一，克拉运河开通后，美国仍能通过泰国政府影响与控制克拉运河，因而克拉运河开通并不能从战略上解决中国缺乏两洋通道问题与突破马六甲困境。

表1 克拉运河开通前后的网络中心性指标

从航线的中心性分析来看，地中海航线、欧洲航线、南美航线的中心性有所提高，美西航线、CPX航线、CVX航线中心性有所下降。说明克拉运河开通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地中海航线、欧洲航线的重要性，促进了亚洲与欧洲的联系。

(二)主权战略价值分析

南海主权争夺主要存在于中国、中国台湾地区、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印度尼西亚、越南六国七边之间，除中国与中国台湾地区外，其他均为东盟国家，它们在南海主权的争夺上受到东盟其他国家的影响与制约。克拉运河的主权属于泰国，中国是否参与克拉运河开通主要影响中泰关系，通过中泰关系来改善我国在南海主权争议中的地位。故可以通过中泰关系对南海问题的影响来判断克拉运河对南海问题是否具有主权价值。利用阎学通[14]的政治关系定量评价表，收集近期南海争议的相关外交、军事、政治等事件，构建出南海主权争夺的影响关系网络，见图4。*本文中南海主权争议网、资源权价值关系网以及经济权关系网的构建主要选取了参与南海争端的17个国家，包括中国与东盟十国(文莱、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越南、泰国、缅甸、柬埔寨、老挝)等11个域内国家，美国、日本、澳大利亚、英国、俄罗斯以及印度等6个域外干涉国家。

图4 南海主权争议关系网

计算图4的中心性，结果见表2。从数据来看，泰国在关系网络中地位并不高，泰国同美国、新加坡等国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在南海问题上采取中立立场，这符合东盟整体的在大国间不选边站的原则。投资与参与克拉运河一定程度上会促进中泰关系发展，但要泰国完全支持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主权立场则十分困难，因而，克拉运河在南海问题的主权博弈中没有显著的战略价值。

表2 南海主权争议关系网络的中心性

四、克拉运河的资源权与经济主导权战略价值分析

(一)资源权战略价值分析

南海具有丰富的油气、矿产等资源，越南、菲律宾等国通过同美国、英国、俄罗斯等国的跨国公司合作来开采南海资源，通过合作让这些国家的利益绑定在一起来同中国争夺南海资源，使自身处于有利地位。判断克拉运河在南海资源上是否具有战略价值，可通过分析中泰关系能否提升中国在南海资源争夺的复杂关系网络中的地位来进行。

通过收集南海资源开采的合作项目来判断国与国之间的资源权关系，利用关系矩阵与UCINET6软件构建资源权价值关系网，如图5所示。计算图5的中心性指标，结果如表3所示。

图5 南海资源权价值关系网

表3 南海资源权关系网的中心性指标

从南海资源开采的关系网络数据来看，越南、英国、菲律宾已处于有利地位，它们的度数中心度位于网络的前3名。美国、日本、文莱位于第4～6名。马来西亚、中国、俄罗斯位于第7～9位。澳大利亚、印度、印尼及泰国位于第10～13位，在资源开发合作网络中属于边缘节点，受其他节点的控制与影响。美国及其盟友在南海资源开采关系网络中位于次中心节点的位置，在南海资源的合作开采以及控制权方面具有领先优势。越南是南海资源合作网络的核心节点，同英国、俄罗斯、美国等国形成了较为长久的合作关系，在南海资源争夺中位于优势地位。

中国投资克拉运河开通可以加强与改善中泰两国的双边经贸关系，但泰国在南海资源开采网络中的地位并不高，中泰两国在南海资源开采上进行合作并不能有效提高我国在资源开采网络中的地位与影响力。同时克拉运河开通需要大量投资，将这些投资直接用于南海的石油资源开采所取得的经济效益将更为显著。总体而言，克拉运河开通对我国争夺南海的资源权的战略价值并不显著。

(二)经济主导权战略价值分析

南海问题的利益相关国之间存在广泛的经贸往来，经济利益与地位直接影响一国的外交战略决策的调整，同时也将影响其在南海问题上的博弈策略。本研究选择南海问题利益相关国的双边贸易数据，构建经济主导权的关系网络，利用软件绘制出网络图，如图6所示。

图6 南海经济权关系网

计算图6的中心性指标，结果如表4所示。

从指标来看，中国与美国在贸易网络中处于中心位置与主导地位，对东盟国家的贸易发展有直接影响。泰国在贸易网络中位于第七位，克拉运河的开通将会推进中南半岛的经济一体化进程，大大提高东盟内部的双边贸易与经济往来，一定程度上促进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发展，但总体将大大提高东盟作为一个整体的经济地位与贸易主导权，降低东盟国家对中国的经济依赖度，使中国在南海问题上丧失主动权，压缩我国的战略空间。因而开通克拉运河对我国提升在南海博弈中的经济主导权的战略价值不大，一定程度上具有战略损害性。

表4 南海利益相关国经济主导权网络的中心性指标

五、结论与讨论

(一)结论

(1)克拉运河开通对中国在南海问题的海权、资源权、经济主导权、主权的博弈中不具有显著的战略价值，对泰国提高其在中南半岛的经济主导权、海权具有显著的战略价值，战略价值的不对称性增加了克拉运河开通的难度。

(2)开通克拉运河不能显著提升我国主要港口在太平洋航线中的地位与影响力，反而降低了我国沿海港口的社会资本。南海航道的海权价值远高于马六甲海峡与克拉运河，通过开通克拉运河来增强我国的海权是一种舍近求远的战略选择，直接增大南海的岛礁建设与军事力量投入，提升我国在南海的海空控制权是更优的战略选择。

(3)开通克拉运河有助于解决我国能源安全的“马六甲海峡困境”是一个伪命题，南海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将开通克拉运河的资金用于南海油气资源的开发将直接提高我国在南海资源权关系网络的地位与战略主动性。

(4)从远期来看，克拉运河开通不利于提升我国在“南海问题经济网络”中的地位。克拉运河开通有助于中南半岛国家的经济一体化，增强东盟的整体经济实力，东盟经济实力的增加会提高其在全球经济网络中的地位，而东盟国家的大国平衡理念与抱团争夺全球话语权的共同价值观将会推动东盟在经济上降低对中国的经济依赖性，也将降低我国在南海主权博弈上的战略主动性。

(二)讨论

(1)在南海问题的热点时期，国外学者与媒体将克拉运河作为热点话题进行研究与炒作，有意识地夸大克拉运河对中国的战略价值，以期给南海问题增添新变数。我国学界与媒体应系统、科学地评估克拉运河的战略价值，识别热炒克拉运河可能给我国外交以及南海战略带来的风险。

(2)克拉运河问题是东盟内的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之间的战略博弈，克拉运河开通直接影响马六甲海峡在贸易与航运网络中的地位，进而影响新加坡作为国际航运中心的地位，新加坡反对开通克拉运河。从贸易便利化与经济合作的角度，克拉运河将大大降低东盟自贸区的贸易成本，推动东盟的经济一体化进程，同时也将改变东盟内部各国的经济地位与战略格局，会受到那些战略价值受损国家的反对。我国作为亚太地区的大国在克拉运河的建设上宜采取中立、平衡的态度，谨慎参与相关议题。

(3)克拉运河对海上丝绸之路的影响也是受到关注的话题之一。一些研究成果显示，克拉运河对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有重要的意义，中国可利用“亚投行”这一平台推动克拉运河建设。笔者认为不将克拉运河放到“一带一路”利益相关国构成的关系网络集群中整体评价其价值，不从长期演变的动力机制去分析它，有可能出现夸大其价值的情况。

(4)中国的崛起之路是和平、和谐、合作之路，不是称霸之路。对克拉运河的战略价值评价需给予经济战略与“资源权”更多的权重，如果从长期来看有损我国在全球经济网络中的地位与影响力，则应进行风险预警与防范。

(5)本研究虽然从社会物理学的视角来评价克拉运河的战略价值，但由于数据采集难度较大，采集广度也有一定局限，导致社会网络法的数据分析可能存在一定的偏差，研究结果存在出现误差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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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23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61473053)

赵昌平(1973-)，男，博士，副教授；E-mail：zhao0037@sina.com

1671-7031(2017)03-004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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