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刘懿璇, 何建平
“她题材”是由“她经济”发展而来,是指随着女性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的提升,女性消费者成为家庭生活和文化消费的主导者〔1〕。市场为了迎合女性受众的偏好,“她题材”成为文学、艺术、影视等热衷的内容趋向。其中,电视剧作为一种视听媒介,成为“她题材”文化价值的重要承载方式,对塑造女性受众认知以及个体心理行为有重要的影响,并通过对不同类型都市女性的刻画为受众提供了鲜活的女性审美形象,在这一过程中演员通过表演构建了一个虚拟的影视世界〔2〕。从2016年《欢乐颂》到2018年《我的前半生》,以女性和原生家庭的关系为主题的作品引发了广泛的讨论,到2020年《三十而已》的播出,标志着女性题材电视剧开始由原生家庭之痛的描写向女性群体成长和精神独立的描写过渡。伴随这部剧的大火,创作者从女性情感体验、日常生活、心理诉求等视角入手,越来越关注媒介文化当中的女性“她者”形象和受众“自我”身份的关系。和前几年“小妞题材”的影视作品相比,近些年兴起的“她题材”更多展现的是女性日常生活,通过记录女性都市生活的日常图景来呈现其寻找自我、突破自我的过程。因此,女性受众对“她题材”影视人物也有更多的期待和认同。
电视剧作品反映现实社会镜像,也表现出和受众现实自我对等的叙事与想象。“她题材”电视剧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大众主流观念对女性形象的审美期待,突破了社会对女性的“性别规范”,完成了女性自我意识的颠覆性突破。一方面,“她题材”电视剧对女性实现独立和自我认同有重要的影响。女性受众对影视当中的人物形象有认同感后,会以剧中故事来指导现实生活的日常实践,尤其是电视剧中的人物形象塑造,通常能够激发受众的存在感和认同感,在媒介形象的认同过程中会将自身带入角色,找到虚拟和现实之间的相似特质,并身体力行地实现这种可能〔3〕。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的女性也逐渐成为“看”的主体,她们拥有独立自主性,完全突破了传统意义上的意识形态,不再是附属于男性的“第二性”,更多是边界的融合和地位的平等。电视剧《三十而已》就很好地继承了“她题材”作品的特点,并有较大的突破。首先该剧聚焦在“30+”的女性,打破了年龄对女性的桎梏,塑造了多元的都市女性形象,诠释了女性独立的价值观。该剧将传统的女性角色从家庭背景中解放出来,甚至“弱化”男性角色进行反面衬托,强化女性群体特征,突出女性同盟的现代意识,脱离了以往角色赋予女性的“共性”,她们只需要面对各自人生的自我抉择〔4〕。《三十而已》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以往“她题材”电视剧对女性的塑造方式,这也可能标志着未来“她题材”作品将会有更大的突破。本文通过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探讨电视剧《三十而已》中受众对女性形象的解码方式,并从涵化理论的角度探讨身处都市之中女性的身份建构和发展,以了解受众的审美价值趋向。
电视剧受众一直占媒介受众的很大一部分,女性的相关讨论也一直是媒介关注的重要议题〔5〕,相关学者在研究中指出电视与社会性别紧密关联〔6〕。电视剧作为社会性文本,主题设置和故事结构通常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不仅要通过独特的叙事技巧将现实生活完整再现,也要通过媒介议程传递多元的价值取向。霍布斯曾说,电视剧即便没有将现实生活完整地再现出来,但也能揭露社会真相〔7〕。以往学界对电视剧中的女性研究多集中于影视人物塑造或者相关女性主义叙事研究:有一些学者从社会性别的角度出发,认为都市题材电视剧虽然构建了独立女性的角色,但依然笼罩在男权统治之下,没有摆脱“第二性”的身份〔8〕;也有一些研究提到,现代女性都市剧会受到创作者的性别影响,虽然都市女性的形象更加独立,但其他女性形象的塑造依旧是传统性别秩序的卫道士,依然暴露男权主义的色彩,都市剧对女性身份建构还有一定的距离〔9〕。目前关于电视媒介的研究较少从女性受众视角出发,而恰恰是女性受众更容易受到电视媒介的影响,她们感性,很容易将自身代入电视剧情之中〔10〕,因此通过电视剧的媒介方式对女性受众进行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意义。
受众在电视传播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学者卡茨(Katz)在1959年提出了“主动受众”的观点,将受众研究从消极被动的地位转变为积极主动,帕金(Parkin)在1972年确认了受众的主体性地位,把受众对媒介解读的接受程度进行了划分,这一理论的集大成者是霍尔(Hall)。霍尔在1980年提出编码/解码模式,将文本建构的意义和受众的解读方式相结合,重视受众的自我解读方式,受众可以根据自己的文化背景创造出多元化的文本内涵。霍尔把受众的解读方式分为三种解码模式:受众完全认同编码者的意识形态,和编码者的价值立场一致,这被称为电视剧“主导—偏好式”解码;受众部分接受编码者的意义,但又根据自己的实际立场修改编码者的意义,这被称为“协商式”解码;受众理解编码者提出的内涵意义,但受众有自己的诠释方式,保持自己的意义建构,并试图推翻编码者的意识形态,这被称为“抵抗反对式”解码。电视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联系,电视剧更是现实社会日常生活的再现,于是受众在解读电视剧内容的过程中会把电视内容和自身的日常生活进行联系,从而产生自身的解码体系。
在电视媒介的相关研究中,涵化理论通常是指媒介信息会对受众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涵化理论(Cultivation Theory)又被称为培养理论,该理论认为受众花费了较多的时间生活在电视构建的世界中,可能会以电视视听效果、主题价值观以及真实感和现实感带来的文化思想体系来看待现实世界〔11〕。涵化理论探讨的是电视构建的媒介现实与受众主观世界和现实社会之间的关系,其内容是电视内容可以“涵化”受众的世界观〔12〕。电视涵化理论有两个重要的预设,有学者认为电视媒体包含着反映传统价值、观念社会文化的一系列符号;格伯纳认为受众收看电视节目是习惯性的仪式行为,受众不加思考,随意接受,因此他认为受众的价值观会受到电视节目的较大影响。格柏纳的研究得到了麦奎尔的证实,他认为电视作为最有影响力的媒介,会对受众的世界观价值观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但后续学者认为,格伯纳的说法有失偏颇,电视的涵化作用会因传播内容产生差异,电视涵化效果和社会现实之间是非线性关系。不过格伯纳的涵化理论在电视研究领域运用得最为广泛〔13〕。近些年随着新媒介技术的发展,涵化理论也应用于新媒介技术的研究,较多的实证研究证明,新媒介技术对受众同样产生重要的涵化影响〔14〕。
通过文献综述,我们发现主动受众会根据自身的价值背景创造出多元的解码方式,那么“她题材”电视剧是如何塑造都市女性形象的?女性受众对电视剧中的人物形象有怎样的解码机制?另外,通过关注涵化理论的相关研究,我们发现涵化效果的研究多围绕相关群体或者媒介技术应用等层面展开,对电视剧的涵化效果研究相对较少。因此本文也将探讨在涵化理论之下都市女性受众通过对电视剧人物形象的不同解码机制对其现实生活中的身份建构有怎样的影响?
2020年,电视剧《三十而已》在同类题材中脱颖而出,各大网站的讨论热度持续不断,剧中对女性的刻画深入人心,体现了都市女性不断探索、追求自我、寻求独立的过程。该剧以三位三十岁的都市女性为切入点,探讨在此年龄阶段女性在家庭职场中面对的困惑。三位女性有着不同的成长经历、生命体验,是都市社会生存状态下的三种不同生活背景的女性群体,是以现代社会都市女性为范本的影像化呈现。本文将《三十而已》作为个案研究样本,对该部剧的女性受众进行观察访谈,并基于相关访谈内容进行受众解码机制分析。
本研究之所以选择《三十而已》这部剧,是因为这部剧受众广泛,深受受众尤其是女性群体的喜爱, 2020年上映以来讨论的热度高且持续时间长。这部剧首先以女性身份和自我探索为切入点,体现出女性群体的内心和生存境遇,通过女性角色的书写,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中国都市文化的发展和变迁。这部剧首播之后,本研究开始进行,此阶段受众对剧情的感知较为深刻,也有利于访谈工作高效的开展。
其次,《三十而已》深刻体现了都市女性的生活群像,不同性格、不同背景、不同阶层属性的女性命运相互交织,有敢爱敢恨、直面婚姻危机的顾佳;有被渣男伤害,在城市和家乡抉择的王漫妮;有经历婚姻变动,找到职业方向的钟晓芹;还有刚刚大学毕业,插足他人家庭的林有有。有一些访谈者表示,尽管电视剧对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仍未贴近复杂的现实,但还是给女性疲乏的现实生活打了一针强心剂,让受众看到了影视呈现出的都市女性的自我表达与精神独立。
本文主要是通过半结构访谈的方式对15位女性进行深度访谈,对7位女性进行焦点小组访谈,共有22位女性参与本项研究。样本是通过微博超话、知乎社群、豆瓣小组等社交平台以及滚雪球的现实社交关系进行选择。采取两种研究方法是为了能够把握电视剧对都市女性的涵化效果。深度访谈让研究者更好地走进被访者的内心世界,而焦点小组通过日常交流讨论的方式,能够交换彼此的经验,通过深入交谈准确建构影视传递的意义。受访者要求如下:首先是生活在城市的女性群体,她们作为“主动受众”,需要完整地看过《三十而已》这部电视剧;其次要有一定的生活阅历和文化素养,对社会文化有一定的感知。从年龄层次和居住地来看,22位女性的年龄分布在21~38岁之间,生活在北京、上海、深圳等一线城市的有13人,生活在郑州、南京、成都等城市的有9人。访谈时间从2020年8月15日至2020年9月30日,对15位深度访谈的对象进行线上访谈,对7位参与焦点访谈小组的受访者进行面对面交谈,表1为女性被访者的基本人口特征。
“主导—偏好式”立场是指受众“在主导符码范围内进行解码实践的方式”,受众可以直接从电视媒介中获取有意义的信息,并根据与信息符码相应的解码方式进行处理,霍尔将这种理想的电视传播模式称为“完全透明的传播”。所谓的“主导—偏好式”解码方式是指受众在观看《三十而已》的过程中所形成的价值认知完全在创作者设定的框架内进行解读,采取这种解码方式的受众完全认同电视剧文本传递的意识形态,电视剧人物形象的塑造呈现和受众自身的利益相一致。在本文的实证访谈中,我们发现受众对钟晓芹这一角色的解码方式最符合“主导—偏好式”解码。
很多受访者表示钟晓芹是她们最喜欢的人物角色,这也是编码者最愿意看到的。受众按照编码者传递的符号意义进行解码,对这个影视人物有很强的认同感。受访者A:“钟晓芹就是我们千千万万个女生的样子,她虽然经过迷茫的阶段,但她很快找到自己发展的方向,晓芹很像一个少女,即便三十岁了,她依然保持少女心。”钟晓芹虽然遭遇社会和家庭带给她的伤害,但她积极乐观、直面挫折。在受众看来,和顾佳、王漫妮的角色塑造相比,钟晓芹最“接地气”,这是受众对此人物运用“主导—偏好式”解码方式的重要原因。受访者M:“她面对婚姻的打击和工作的困难,她也是保持善良勇敢,职业发展上她也能够抓住机遇最后成了一名作家,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能将爱好坚持去做好,心态很积极,我要向她学习。”同时在婚姻家庭观念上,钟晓芹的处理方式是被受众理解和接受的。受访者G:“我其实很敬佩晓芹,面对不确定的感情,面对钟晓阳的喜欢,她没有困扰,反而更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婚姻,她没有越界爱错人,很坚定地相信正确的爱情。”女性受众对这个形象的解读仍反映出婚姻家庭在现代都市女性观念里的重要地位,我们发现剧中钟晓芹虽然经过婚姻的变动、职业迷茫期的困惑,但最终的结局是圆满的,在感情经历上没有走偏,和陈屿经过婚姻的磨合期后最终相濡以沫,影视剧对该人物的设置符合受众大团圆结局的心理预期。
在《三十而已》中顾佳和王漫妮是争议性较大的两个女性角色,通过访谈我们发现女性受众对顾佳和王漫妮有两种解码方式,这两种解码方式是根据她们塑造的不同社会角色所呈现的,是受众对编码者所传递的信息的部分接受,同时受众又对影视信息的传递有自身的解码态度,既保留对主导信息的“适应性”,又保持对符号信息的“对抗性”,两者之间存在着充满矛盾的协商过程,一方面在适应意识形态的支配,另一方面又在对抗意识形态的权威。这两种解码方式主要体现在受众对两个影视人物的不同态度上,是一种“协商式”的解码方式。
1.“适应性”解码
对于顾佳来说,女性受众欣赏她敢爱敢恨、积极进取的上进心,这体现出受众对顾佳这个人物角色的“适应性”解码方式。受访者A:“顾佳是我最喜欢的角色,她活出了我最想成为的样子,她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我觉得她很善良,能够做到不卑不亢,也有事业心”;受访者C:“作为母亲、作为女儿、作为妻子她都做的很好,凡事都做到了尽心尽力,优秀又很自律”。当面对丈夫出轨的行为时,顾佳的处事不乱的态度受众也以“适应性”的解码方式处理。受访者M:“现实中有很多女性都认为丈夫出了轨,只要回家有悔改之心,她们都能够接受,但她敢直面婚姻的不忠,顾佳真的做出了很好的榜样,我们确实要更加独立坚强。”同时,顾佳作为母亲的角色也是受众较有认同感的“适应性”的解码。受访者Q:“说到顾佳,最让我感动就是她那句‘当了妈妈,不能生病也不能死’。每个当妈的都会有这种感受,但我确确实实不如顾佳,我已经忘了我有什么追求,或者该做什么。看了这部剧还真是该重新审视自己了。”被访者能够看到顾佳作为一个母亲、女儿的社会角色,她不依附丈夫,独立自信、争强好胜,想方设法地进入“太太圈”,希望通过努力能够完成阶层的跨越,对此很多女性受访者并没有持批判的态度,反而对她坚强的性格产生认同,她的人生历程时刻牵动着每一位观众的心。
在王漫妮这个人物身上,很多被访者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她们认为王漫妮影射着现实中的自我,这里也主要呈现出“适应性”的解码方式。受访者G:“我跟王漫妮一样从小城市来到上海打拼,我来的早,也已经站稳了脚跟,虽然衣食无忧但没有太多的快乐,王漫妮虽然还在为生活奔波,但她很快乐,我很想像她那样。”受众也对王漫妮的遭遇和压力产生了同情和认同,对她的很多错误决定也能够接受和理解,并对作品中的人物产生了更多的“共情力”。受访者R:“我其实很自卑,我看到条件优越的男生从来不会主动,但王漫妮会大胆地追求,我很羡慕。她可能会跌倒,但也会有美好的人生。”一些受访者在对王漫妮的人物角色“适应性”的解码过程中,从“她者”角度对影视角色产生了更多的想象空间,使她们面对现实生活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受访者T:“我很欣赏王漫妮,她很坚定,虽然她在小镇和城市中徘徊,但她能马上看到温水煮青蛙的下场,我们每个人都会迷茫,但要做的是认清现实,重新选择,王漫妮做得很好。”另外在对顾佳和王漫妮的“适应性”解码方式中,也有很多受访者说两个角色让她们看到30岁的女性同样拥有很多可能性,面对女性的年龄,“而已”二字很好地表达了当代女性的无所畏惧以及对年龄的突破。
2.“对抗性”解码
除了上述部分女性受众对两个人物进行“适应性”解码外,另一部分受众对两个人物进行的是“对抗性”的解码,通过对顾佳“女强人”形象的解码,这部分女性受众对影视剧中传递的“女强人”形象是无法接受的。在受访者B看来:“大家没有觉得顾佳太强了吗?她既然那么想做女强人就不应该结婚生子。”也有受访者认为顾佳太过于虚荣,不能够较好地认识自己,不能够体谅自己的丈夫,受众表现出“对抗性”的解码方式。受访者D:“顾佳不能够很好地认识自己,不论是她混太太圈还是做茶厂,或者是贷款买了大房子,她都有点操之过急,顾佳虽然人设是全职太太,但她操的心比老板都多,不是一个可爱的人。”顾佳的强势形象决定了丈夫软弱出轨的结果,顾佳在家庭拥有绝对的主导权,这类受众认为女性的权力争夺是家庭婚姻破裂的根源。受访者O:“顾佳其实还是一个虚荣的人吧,她甚至逼着自己的儿子去上私立小学,去学习马术,都是因为她想跨越阶层,连孩子都成了她的工具,所以她被骗、丈夫出轨都是正常的。”
部分女性受众对于王漫妮这个人物也呈现出“对抗性”的解码,这一点主要表现在王漫妮对待感情、金钱的态度上。受访者E:“王漫妮有点虚荣拜金的感觉,当年很好的男朋友她不嫁,嫌弃他没钱,在大城市里满脸都写着欲望还装得满不在乎。她很想通过婚姻跨越阶级,但她遇人不淑,不甘平凡但也的确平凡。”王漫妮在家乡和大城市之间抉择,最终选择回到大城市,部分受众认为她不能认清现实,被都市欲望熏染,渴望通过婚姻实现阶层的跨越。受访者I:“奢侈品Sales这个人设很能体现王漫妮的特点,她很想等待天上掉馅饼,虽然被梁正贤渣了,但她还是幸运的,遇到了提携她的魏总,遇到了两个好朋友,但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不会那么幸运。”从访谈来看,受众对王漫妮“对抗性”的解码方式体现出虽然“她题材”电视剧在传递着关于女性独立和社会地位提升的主题价值,但很多受众并没有接受这种价值观念,影视角色的权力关系没有得到受众真正意义上的认可。
“抵抗式”解码方式是指受众的解码和编码者的符号意义产生冲突,对编码者传递的符码内涵产生误解。在访谈过程中我们发现,受众对《三十而已》的一些角色持消极态度。从访谈资料可知,在“她题材”影视剧中,主题虽然表达了职场女性的独当一面,但对于《三十而已》中的“霸气上司”陆姐,受众采取了“抵抗式”的解码方式。受访者U:“我非常讨厌陆姐,她虽然是一个领导,但好没有情商,很让下属受伤,我就算成了领导也一定不会成为她这样的人。”受访者V:“陆姐虽然是雷厉风行,是很厉害的女领导,但我好怕和这样的女领导共事,看见她就会避开。”在电视剧中,陆姐职场女上司的形象虽然在话语权力和社会地位等方面高于男性,但相对的霸权地位依然难获受众的认可,反映在现实社会中,随着女性地位的提升,男性的主导地位逐渐消解,不过霸气“女强人”的形象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受到抵抗的。
另外对于“圈养正妻”赵静语,受众同样采取了“抵抗式”的解码方式。受访者L:“赵静语虽然可怜,但仔细想想她才是梁正贤的帮凶,她甚至去帮梁正贤擦屁股,她这种畸形的心理只会让海王伤害更多的人,是赵静语给了渣男自信和勇气。”赵静语的角色设置符合传统女性的三从四德,对于丈夫的出轨她选择包容和理解,她衣食无忧,但却被困在男性掌管的私域里无法挣脱,她看似是在为丈夫打理一切,实际上却是男性对她的另类掌控。受访者F:“我觉得很绝,赵静语就是为了好的物质生活,她很喜欢被圈养的生活,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感觉她的三观都是扭曲的,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女人。”在女性受众看来赵静语的人物设置是可悲的,受众对于她的悲惨遭遇依然呈现“抵抗式”的解码。受访者N:“我不喜欢赵静语,感觉她就是和梁正贤一起的帮凶,为什么可怜她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谓的衣食无忧、养尊处优的阔太太身份依然受到受众的嘲讽和抵制。
对于剧中林有有、许幻山、梁正贤的角色塑造,受众也呈现清一色的“抵抗”方式,但在编码者的意义制定中,这些人物的设置在道德层面存在问题,违背社会主流伦理,所以这类角色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
在访谈过程中,我们发现受众不仅对《三十而已》中不同女性人物形象有多元的解码方式,同时她们也都提到了三位主人公的角色形象以电视媒介化的方式传递,通过视听效果的呈现、主题价值观的传递以及文化价值体系塑造对她们的现实生活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涵化影响。基于此,我们对受访者访谈文本进行原始资料的编码,对文本中相关高频访谈词进行提取,获得了8个具有代表性的概念范畴,在实证材料的基础之上寻找理论,整合出在《三十而已》这部电视剧的影响下都市女性身份建构的相关逻辑关系。下文将对女性受众身份建构4个主范畴模式进行阐释,具体概念关系如表2所示,相关访谈文本语句不在本文中一一呈现。
表2 受众身份建构编码
1.摆脱现实的“性别规范”: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通过访谈我们发现,《三十而已》这部电视剧通过对影视人物的形象塑造,让受众感受到了影视传递的价值观。受众对其塑造的人物形象进行解码时,我们发现大部分受众能够直面年龄对女性的束缚,打破了社会对年龄的固化偏见,撕碎了性别标签,不同年龄、不同阶段、不同身份的女性受访者都在挣脱传统“性别规范”的束缚,追求自我的完善。她们大多提到身份引发的焦虑感和不安,主要是因为在现代性诞生之初关于女性独立性的问题已经出现,一方面女权运动的兴起推动了性别平权,女性逐渐走向独立,她们在社会公共空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在另一方面以传统男性为社会主流的性别审美仍占据主导地位,这样的矛盾性直接导致了女性的性别迷失与身份焦虑〔15〕。面对都市女性的身份焦虑以及传统家庭的束缚规范,“她题材”电视剧很好地塑造了较为成功的女性角色,她们虽然经历迷茫,但一直在坚定地寻找方向,也从未向传统家庭范式妥协。通过受众解码分析,我们看到“她题材”电视剧潜移默化地影响女性受众的心理,不少被访者提到要“走出去”“去寻找”。影视角色中这类女性形象的出现,改变了国产剧中传统女性形象的塑造方式,让受众深受启发,完成了女性自我意识的颠覆性突破。
2.个体形象的突破重围:女性性别权力的重新获取
多位受访者提到,她们也要像《三十而已》中的主人公看齐,不拘泥于现实带给自己的压力,要对当下的自己有所突破。由此不难发现,“她题材”电视剧会在文本中呈现女性在都市社会中寻求自我的过程,在整个社会环境、家庭权力关系之下女性该如何实现独立,取得进步。女性作为社会的组成部分,呈现的媒介形象与其说是突破重围、乘风破浪,不如说是关于权力关系的探讨。在性别政治的理论体系中,女性作为权利阶级存在,会受到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的双重影响,性别政治的实质就是权利关系〔16〕。“她题材”电视剧让女性观众尝试摆脱男性的目光进行观看和评价,让女性成为影视建构荧幕社会的主体。这些影视作品对男性凝视的目光产生了反抗,女性从被动的角色提升为主动,表现出具有主体性的独特表征。在女性受众看来,《三十而已》的顾佳是一个女强人的形象,让观众从“她者”角度对这个女性角色产生了更多的想象空间。通过访谈我们发现,顾佳的形象对受众的现实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很多被访者产生了共情,和影视人物之间难舍难分。很明显“她题材”电视剧中所呈现的女性形象更多是满足现代都市女性受众的审美需求,立足于女性主义的视角改变了以男性为主体意识进行影视创作的思维方式。从故事结构到剧中女主外形,是一套符合女性审美逻辑的意义传递。大部分女性受众以“她者”的目光对《三十而已》这部电视剧进行观看欣赏,这种心理建构过程是摆脱男性审视和评价的,表现出了强大的独立自主性。
3.自我与“她者”的认同感:社会角色的“自我确认”
在“她题材”电视剧中,由女性主义展开的相关文化脚本着重体现新时代“独立女性”的命题,也更符合当下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审美期待。“她题材”电视剧中妻子、母亲、职员、女儿等身份之间不是断裂的,多种社会身份相互交织,她们是开始尝试和男性并肩的新女性,是当自身权利被侵犯时能够时刻捍卫自己的利益的女性形象〔17〕。受访者们提到在《三十而已》中,顾佳在事业上渴望进入太太圈拿到更多的资源,作为母亲希望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王漫妮作为奢侈品店的销售,也扮演沪飘、租客等社会角色;钟晓芹既是女儿、妻子,又是公司职员、作家等,她们都在不同的社会角色中寻找自己的突破。另外通过访谈我们发现,“她题材”电视剧中能够扮演好不同社会角色的女性形象是受众非常看重的,顾佳的母亲形象、妻子形象、女儿形象深入人心。影视是现代人存在的镜像,当女性受众以“她者”的视角进行观看时,对其实现独立和自我确认有重要的涵化影响,受众会以剧中故事来指导现实生活的日常实践,从而塑造自身的价值观、生活观以及心态变化的过程,形成自我与角色之间的认同感,影响其在现实社会的构建。
4.个体通过认同的镜像表达:都市职业女性的身份建构
“她题材”电视剧大多表现现代都市人正常的生存状态,还原女性群体在都市社会中的心理,面对纷繁复杂的都市生存环境,女性该如何实现独立是“她题材”电视剧重要的命题。在国内外都市文化的研究上,大多数理论集中在城市本身的宏观叙述层面,对生活在都市中的个体尤其是女性群体鲜有关注。都市题材的电视剧展示了完整的都市生活样貌,为受众打开了全新的视野,多位受访者也表示,类似于《三十而已》这种都市剧能够贴合自己的实际生活,受众可以在媒介空间中寻找到符合自身价值认同的镜像表达,它所呈现的都市社会文化是真实的。事实上,所谓的都市社会文化包含更多的文化产品和精神产品,能够满足人们更多样的需求。都市文化在费孝通看来是利益关系将人们联系在一起,人们的出发点会更加纯粹,生活的选择也更加多元,因此都市文化通常有强大的包容性,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都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栖息地,因此伴随都市文化出现的是更加多元的流行文化和社会思潮。每一个个体在此文化背景之下都会面临着各式各样的挑战,而处在都市之中的女性更加需要来自职业和身份上的认同感。西美尔城市市民心理理论中提到,女性接受、适应都市环境的选择不同,主要来自都市文化带给女性的身份和认同感的不同。《三十而已》中,顾佳经历太太圈被骗、丈夫出轨的风波后,依然坚定自己做好茶厂;王漫妮作为奢侈品销售员能够感受到职业带给自己的都市体验感,当她辗转回到小镇之中,反而不能适应小镇社会的文化结构;钟晓芹在情感和职业的不断磨砺中,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作家职业。不少受访者表示,即便生活有诸多的困难,但总会过去,就像《三十而已》中的三位主角,她们都是在不断受挫的过程中螺旋上升,看到她们的经历仿佛看到自己。女性受众在《三十而已》中通过个体和主人公之间认同感的建立,实现了虚拟影像空间和现实世界的镜像表达,对都市女性的身份建构有重要的影响。关于镜像表达,拉康的自我镜像理论提到,成年人的自我镜像需要依托于社会文化语境,在不断试错磨砺中确认自我身份认同的符号世界。个体通过认同的镜像表达同他人建立联系,进入社会文化之中,才能实现自身的客观独立性〔18〕。
研究表明,霍尔对电视受众的三种解码立场可以体现在“她题材”电视剧中女性角色的表达方式上。现代女性的审美形象通过媒介进行重构,女性意识通过影视的传播更加独立,面对积极正面的影视形象,受众呈现出“主导—偏好式”的解码方式;面对身处都市环境之下的女性角色,她们受到家庭和社会对其的规训,受众较多呈现出“协商式”解码方式,一方面受众对角色的积极形象有适应性,另一方面对角色的消极形象充满对抗性;也有一些影视角色因为负面形象的塑造不符合社会主流审美,受众表现出“抵制式”的解码方式。通过对受众解码方式的解读以及对受访者的访谈内容进行深入分析,我们发现,电视剧通过视听效果、主题价值观以及文化思想体系的传播影响受众对电视剧人物的解码方式,进一步潜移默化地影响都市女性受众的身份建构。基于上述讨论,本文依据电视剧的涵化功能,通过受众对《三十而已》人物形象的解码分析,构建出都市女性身份建构的影响机制如图1所示。
图1 电视剧人物形象对都市女性身份建构的涵化影响
“她题材”电视剧作为中国影视市场发展到现阶段的产物,是女性主义意识形态崛起发展的重要传播方式,直观地呈现了女性在当下社会中的性别特征、自我定位和发展认知,对现代社会女性命运、两性关系、代际差异、家庭伦理等提出了新的思考。值得一提的是“她题材”电视剧以自由和独立的眼光去看待女性群体,反转了女性“被观看”的权力地位,正如西蒙·波伏娃所说的,女性要处于自身价值领域赋予其自由,她们不会成为相互冲突的牺牲品,而是寻找到遵守道德法则、突破自身、追求独立的新途径〔19〕。
本研究聚焦电视剧《三十而已》中的人物形象,通过受众的解码机制对影视人物角色进行解码分析,发现受众对影视中人物角色的解码方式受个体的价值观念、文化背景等因素的影响,呈现更加个性独特的解读方式,但通常在影视传播过程中,受众的解读方式是容易被忽略的。电视剧承载了社会现实生活中的各个元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现实,通过实证结论我们看到,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越来越多女性摆脱了“第二性”的身份,在家庭和社会扮演重要的角色。根据涵化理论可知,都市女性的身份建构容易受到媒介信息传播的影响,“她题材”电视剧的出现对都市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性别权力的重新获取、社会角色的“自我确认”以及都市环境中的身份认同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影像与现实世界的关联性会让受众个体嵌入影像构建的世界中,其中呈现的世界观影响受众的自我意识,成为受众精神超我的一部分,和现实自我身份实现共存〔20〕。在未来的研究中,希望加入身份资本以及都市文化等研究维度,将影视对个体身份建构的深层次影响研究进一步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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