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王 奎, 李启明
随着中国步入了21世纪第二个10年,我国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人口老龄化,老年人口的绝对数量和增长率表明中国是老年国家之一〔1〕。老龄委预测,到2050年我国老年人将占总人口数的25%〔2〕。2019年国务院印发的《国务院关于实践健康中国行动的意见》将心理健康促进行动作为15个专项活动之一。老龄化趋势之下,探讨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因素,以协助老年人正向适应、正向发展,进而拥有良好的晚年生活质量,已是促进积极老龄化不可忽视的重要问题。老龄化是一种全球性普遍现象,但如何提升老年人心理健康及探究其影响因素都应深深植根于当地社会文化实践〔3〕。尊老、敬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内容之一,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宝贵精神财富。因此,探究中国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机制,关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作用显得尤为重要,为此,本研究在借鉴国外的一些有效经验的基础上,基于本土文化视角,考察子女代际支持、老化态度、社会参与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机制。
中国社会变化可能导致传统家庭角色的弱化,但以传统孝道为基础的子女代际支持仍然是老年人最为重要的支持资源。老龄化是嵌入在社会文化环境中的,个体在由伴侣、家人和朋友组成的社交网络中变老,群体成员关系提供了一种归属感、意义和社会支持。例如,中国老年人的幸福生活和精神寄托都和家庭联系在一起的,如“天伦之乐”和“儿孙绕膝”,但如果子女不孝顺父母将是老年父母的致命打击〔4〕,这说明,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与子女代际支持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相关研究发现,子女代际支持能够满足老年父母的社会情感需要,有利于提高老年人的积极情绪〔5〕,并有助于老年人身心健康水平的提升〔6〕。因此,子女代际支持可能是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的重要研究变量,但其中还可能存在复杂的心理影响机制。
老化态度是老年人对自己变老过程及年龄的体验和评价,包括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7~8〕。老化态度是影响老年人身心健康的一个重要的心理变量〔9〕。Bellingtier和Neupert发现,老年人持积极老化态度能帮助老年人更好地应对生活压力〔10〕,同时,积极老化态度对老年人的身体功能和心理健康都有益,还能帮助老年人成功地适应老年生活〔11〕。然而,老年人存在消极老化态度,可能是导致认知能力下降的危险因素〔12〕,如产生更多压力削弱免疫系统以及增加疾病的可能性〔13〕,并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产生负面影响〔14~15〕,甚至影响老年人的生存意愿和预期寿命〔16〕。因此,老年人积极和消极的自我老化态度可能对他们心理健康产生不同的影响。
老年人全方位的参与社会已经成为国际社会解决人口老龄化的普遍共识〔17〕。老年人从工作岗位退休后,生理、心理会逐渐出现退化的现象,此时若无适当活动来填补心灵上的空虚,就容易加速身心的老化〔18〕,而社会活动参与能帮助老年人寻找到新的社会角色,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他们老化的速度。根据活动理论,个体在社会中的角色并不因年龄的增加而减少,应尽量维持中年时的活动,才能维持老年期身心的健康。角色理论主张当老人失去他们的社会角色(如退休、功能耗损、失去配偶等)和从事习惯性活动的能力,他们必须用全新的、更适合的角色和活动来取代,并调整时间与精力到新的角色和活动中〔19〕。老年人积极的社会活动能带来更好的认知表现以及获得较多的社会支持〔20〕,从而提高自我价值、自我效能和幸福感〔21〕。因此,老年人积极的社会参与可能有利于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的提升。
此外,子女代际支持、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之间存在密切关系。首先,社会支持是影响老年人老化态度的重要因素〔15〕,子女对老人的代际支持行为在老年人社会支持网络中处于核心位置〔22〕,特别是在老年生活阶段,老年人与成年子女之间的社会支持活动是一种主要的社会关系〔23〕。在中国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下,以传统孝道为基础的子女代际支持是老年人最为重要的支持资源,子女代际支持通过影响着老年人老化态度间接地影响他们的心理健康水平。其次,子女代际支持是老年人社会参与程度的影响因素之一。例如,张艳平发现,子女提供的经济、生活和精神支持是老年人社会参与的强大保障,能促进老年人社会参与现状的改善〔24〕。最后,老年人老化态度还能影响他们的社会参与情况,如老化态度越积极,越能提升老年人对自己社会关系变化的接纳程度,从而使老年人在社会活动和交往中更具有主动性〔25〕。Koo和Kuen的研究也发现,拥有积极自我感知老化的老年人认为自己还是有价值的,会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从而贡献社会,而拥有消极自我感知老化的老年人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身体的各项机能不断丧失,会限制自己的身体活动〔26〕。因此,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在子女代际支持与老年人心理健康之间可能存在复杂的作用机制。
在以往的研究中,大多数研究者们将年龄作为一个控制变量来考察其对老年人主观幸福感和心理健康的影响〔6,27~28〕,忽略了年龄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线性关系。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人的消极情绪可能会上升〔29〕,抑郁症状也呈现轻微的上升趋势〔30〕,心理健康水平方面也会存在差异。年龄也是影响老年人自我老化态度的重要因素。例如,不同年龄的老年人在自我老化态度上有显著差异,75岁以上的老年人在积极、消极维度的老年态度得分上高于低龄组〔31〕。吴芳等的研究也证明年龄越大的老年人,其应对身体衰老的态度越消极〔32〕,说明不同年龄段的老年人对自我老化态度的评价程度不同。此外,年龄还会影响老年人的社会参与状况。例如,位秀平的研究发现,75岁以上的老年人比65~74岁组的老年人整体的社会参与程度都低〔33〕,这说明年龄会对老年人的社会活动参与程度产生影响。因此,不同年龄段老年人的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以及心理健康均有差异,但还需要进一步考察其对这些研究变量的影响机制。
综上所述,我们提出假设:子女代际支持、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是老年人心理健康的预测因素;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在子女代际支持与老年人心理健康之间起多重链式中介作用;年龄因素能够影响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和心理健康。
以全国各地60岁以上的老年人为被试对象,调查了350名老人,整理数据过程中删除作答不完整和作答不认真的问卷29份,最终获得有效被试321名,被试有效率为91.71%。调查被试的年龄从60岁到94岁,平均年龄为69.79(SD=6.90)。被试的性别分布状况为:男性被试为164名,占总被试的51.09%;女性被试为157名,占总被试的48.91%。被试的文化程度分布状况:初中及以下学历的被试为185名,占总被试的57.63%;高中及中专学历的被试为101名,占总被试的31.46%;本科学历的被试为30名,占总被试的9.35%;研究生学历的被试为5名,占总被试的1.56%。被试居住地分布情况:农村被试有76人,占总被试的23.68%;城镇被试有245人,占总被试的76.32%。
1.子女代际支持量表
从微观的家庭角度出发,代际支持是年老父母与成年子女之间在经济、生活、情感上的支持,包含了日常经济支持,生活照料,情感交流三个方面〔34〕,可以分为接受支持和给予支持。因此,本研究根据李启明、陈志霞〔35〕修订的中国版本孝道实践量表,测量子女对父母的孝道行为,测试对象是子女(子女是主语,父母为宾语)。而子女代际支持量表测量父母对子女孝道行为的感知,测试对象是父母,因此改变语句询问的角度(调换主语宾语,以父母为主语,子女为宾语)。如“您尊重父母”“您服从父母”改为“子女尊重您”“子女服从您”,采取5点计分方式。在本次测试中,该量表的α值为0.813。
2.老化自我觉知量表
采用吴治勋〔36〕编制的老化自我觉知量表,共计18个项目,有正、负向两个因素,正向老化自我觉知包含8个题目,负向老化自我觉知包含10个题目。量表采用5点计分方式,从“完全不同意”到“完全同意”。在本次测试中,正向自我老化态度、负向自我老化态度的α值分别为0.883、0.834。
3.老年人社会参与量表
采取位秀平〔33〕修订编制的老年人社会参与量表,共计10个条目,文化组织活动有7道题目,家事个人活动有3道题目。量表采用4点计分方式,从“完全没有”1分到“总是”4分,得分越高,表明参与程度越高。在本次测试中,量表的α值为0.782。
4.心理健康量表
采取郑泰安等人〔37〕修订的一般健康问卷12项(GHQ-12),共计12个条目,测量被试近几周内总体的心理健康状况。量表采用4点计分法,备选项目是完全没有、没有、经常、总是,得分越高,表明心理健康水平越高。在本次测试中,量表的α值为0.886。
论文数据来自本科生社会实践收集,被试来自全国各地,匿名作答并且当场回收问卷。数据分析主要采用SPSS 17.0和AMOS 17.0。SPSS 17.0完成数据录入、转换与统计分析。运用AMOS 17.0建构结构方程模型。
在调查过程中,采用Harman单因素检验方法来检验共同方法偏差的影响,结果显示,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9个,第一因子方差贡献率为11.596%,小于40%的标准,表明共同方法偏差影响不严重,在本次调查研究中造成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对各个研究变量进行了相关分析和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年龄与子女代际支持、正向自我老化态度不相关(p>0.05),与负向自我老化态度显著正相关(p<0.01),与文化组织活动、家事个人活动、心理健康显著负相关(p<0.01);子女代际支持、正向自我老化态度、文化组织活动、家事个人活动和心理健康各变量之间均两两显著正相关(p<0.01),负向自我老化态度与子女代际支持、文化组织活动、家事个人活动、心理健康之间都呈显著负相关(p<0.01)。
表1 各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和相关分析
运用结构方程模型,建构了年龄、子女代际支持、正向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和心理健康之间的关系模型,结果见图1。该模型的各项拟合指数为:2/df=1.833,GFI=0.991,AGFI=0.961,NFI=0.985,CFI=0.993,RMSEA=0.051。
图1 各研究变量的关系模型
采用Bootstrap法重复抽样2000次(95%置信水平)检验其路径的显著性,见表2。该模型的所有路径的估计值区间都不包括0。该模型的总效应值为0.677。子女代际支持能直接预测心理健康,并通过正向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为中介变量预测老年人心理健康,以及正向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在子女代际支持和老年人心理健康之间起了链式多重中介作用。
表2 路径效应显著性检验的Bootstrap 分析
运用结构方程模型,建构年龄、子女代际支持、负向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和心理健康之间的关系模型,结果见图2。该模型的各项拟合指数为:2/df=0.818,GFI=0.997,AGFI=0.982,NFI=0.994,CFI=0.999,RMSEA=0.000。
图2 各研究变量的关系模型
采用Bootstrap法重复抽样2000次(95%置信水平)检验其路径的显著性,见表3。该模型的所有路径的估计值区间都不包括0。该模型的总效应值为0.747。子女代际支持能直接预测心理健康,并通过负向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为中介变量预测老年人心理健康,以及负向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在子女代际支持和老年人心理健康之间起了链式多重中介作用。
表3 路径效应显著性检验的Bootstrap 分析
本研究发现,子女代际支持能正向预测老年人心理健康,这与国内以往的研究具有一致性〔38〕,表明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精神支持以及生活上的照料越多,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越高。Cong和Sliverstein指出,子女提供及时且充分的代际支持能够使老人感受到日常生活是被支持的,能够防止老年人无助感的产生〔39〕。老年人接收到越多的支持行为,越有能力去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有利于提升其自尊心〔40〕,子女代际支持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老年人与亲密他人进行社会交往的过程,能增加老人的亲密感体验,减少孤独感体验〔41〕,这说明子女代际支持能增加老年人积极心理体验。相反,如果得不到子女的代际支持将会给老人带来一种失落感〔42〕,增加老年人的抑郁症状〔43〕,不利于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此外,子女代际支持能帮助老年父母更好地适应老年期生活,这种支持行为既是对父母多年养育之恩的认可,又是对老年父母的报答,能满足老人的生活需求,更重要的是满足了老人心理上的需求〔44〕。因此,子女代际支持能够直接促进老年人心理健康。
中介效应分析结果表明,子女代际支持通过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的链式中介作用间接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拥有良好支持系统的老年人,会以积极的方式应对衰老的过程,对老化持有积极态度〔45〕。子女支持行为在帮助老年人生活的过程中,能减少老年人因为衰老产生的心理丧失感〔46〕,子女尽孝行为能促进老年人心理获得感,这些都有助于老年人对衰老持有积极的评价。因此,子女代际支持正向预测老年人的正向老化态度,负向预测老年人的负向老化态度。本研究还发现,老年人正向和负向的老化态度对心理健康存在不同的影响路径,正向自我老化态度正向预测社会活动参与和心理健康,而负向自我老化态度负向预测社会活动参与和心理健康。相关研究发现,积极的老化态度能够减缓老年人在记忆、智力、日常生活和认知等方面的衰退,对老年人行为产生正向影响〔47〕,并促进心理幸福感〔7〕。然而,老年人对老化持有消极态度时,他们会认为身体机能的丧失是由于年龄的增长而无法改变,他们在面对严重健康问题时,会减少事件补偿策略的使用,进而影响健康心态的重建〔48〕。因此,子女代际支持是老年人支持系统中的重要来源,通过影响老年人的老化态度间接影响他们的心理健康。
同时,子女提供的生活、经济、精神支持是老年人社会参与强大的支持后盾,能有效地改善老年人社会参与的现状〔24〕。子女代际支持能促使老年人积极参与社会活动。老年人继续社会交际、经济生产、就业、志愿工作、社会服务等活动对老人的心理健康与幸福感都具有积极作用〔49〕。老人若与社会保持接触,既可避免因退休而感到失落或寂寞,亦可在参与活动时获得充实感〔50〕,可以增进其身体和心理健康水平〔51〕。子女提供充分的代际支持,老年父母生活上有强大的后盾保障,才会有充足的精力参加自己感兴趣的社会活动,缓解因退休产生的抑郁情绪,增进心理健康水平。此外,老年人拥有积极老化态度会认为自己是有价值的,更愿意参加一些社会活动〔26〕。个体在参与社会活动时展现有意义的多样化角色,借由有意义的参与经验强化其社交网络、权力、声望、资源,以及情绪上的满足感,促发角色上的提升以获得健康和幸福感〔52〕,从而在社会活动参与的过程中收获心理健康。因此,研究的结果进一步说明了子女代际支持影响老年人对其老化态度的自我评价,而积极或消极的老化态度进一步间接影响他们社会活动参与和心理健康。
根据本文研究结果,年龄可以正向预测负向自我老化态度,以及负向预测社会活动参与和心理健康。这说明老年人的年龄越大老化态度越消极,这与Kruse和Schmitt〔53〕的研究相一致。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人体验到更多的丧失感〔54〕。年龄越大的老年人,生理器官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退化,对生活的适应能力减弱,随着身边的亲朋好友不断离去,有更多的消极体验和丧失感,对老化持有消极态度。年龄可以负向预测社会活动参与,如位秀平〔33〕研究发现,我国老年人随着年龄增长,社会参与的能力和意愿呈现下降趋势。究其原因可能是年龄越大,老年人身体器官功能不可避免的退化,会限制老年人社会参与的机会和选择面,导致老年人社会参与水平下降。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降低,这与国内外学者的研究结果相一致〔55,56〕,年龄越长的老年人可能消极情绪越多〔29〕,低龄老人的失落感与孤独感较低,心理状况较好〔57〕,高龄老年人相当脆弱,心理方面处于劣势地位〔58〕,老年人主观幸福感的状况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降低〔59〕,心理健康水平相应有所下降。
本研究探讨了子女代际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以及自我老化态度和社会活动参与作为中介变量在这一过程中的作用。子女代际支持不仅直接正向预测老年人心理健康,而且通过自我老化态度、社会活动参与多重链式中介作用间接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年龄变量可以正向预测负向老化态度,负向预测社会活动参与和心理健康水平。
鉴于研究结论,结合中国的传统孝文化背景,我们不仅需要关注子女的孝道行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还需要关注高龄老年人的老化态度、社会参与活动状况,进一步提升他们的心理健康。子女要给予老年父母相应的经济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支持,社会也要做好积极的引导,重点关注老年人尤其是高龄老年人的心理辅导,帮助老年人形成良好、正向的老化态度,并且社会还要有效整合各种资源,制定适合老年人身体状况的活动,提升老年人的社会活动参与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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