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李宪博
(华东师范大学 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上海 200241)
《论灵魂的激情》是笛卡尔作为哲学家的晚期著作之一。就笛卡尔本人的作品而言,《论灵魂的激情》也是转折的关键节点。在此之前,笛卡尔一直主张“身心的自然联结原则”,即心灵与身体自然地相联结,并同时论述身心区分与身心互动,而本书则转向“身心的习惯联结原则”,即心灵与身体可以通过习惯相联结,着重论述身心的统一与互动。这种转变导向对激情的管控,对相关问题的思考使得笛卡尔从形而上学原则转向道德哲学[1]。从这一角度看,《论灵魂的激情》奠定了现代主体的条件,即人一方面可以认识自己,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自己。尽管后期对这一观点仍有相应的哲学探讨、哲学争辩,如休谟作为一个怀疑论者对其予以质疑,但是这并没有完全脱离笛卡尔所铺垫的路线。
对于这样一本具有重要转折作用的著作,学者的探讨主要从激情、哲学概念阐释、与现代科学(如医学、心理学)的关系3个方面展开。第一个方面,就激情本身而言,李琍探讨了心灵是否有可能主动掌控激情、笛卡尔赋予了激情怎样的作用等问题,将笛卡尔的思想阐释为心灵对激情的掌控并非直接、主动,激情的作用是保护身体[2]。施璇从《论灵魂的激情》文本出发,对笛卡尔关于激情功能的观点给出了不同于标准解读的解释,即激情的功能并非是知识性的,感觉的功能才是知识性的[3]。关于激情与活动的关系,刘璐和施璇均有论述。刘璐从文本中发现行动和激情是同一个东西,处于一个相互关联中的行动和激情必须同时存在,并将二者视为“同一个完整的因果过程”[4]。施璇则认为笛卡尔是在两个不同的层面上来谈论激情与活动的,即将激情与活动当作“灵魂的激情”与“灵魂的活动”来谈论思想或心灵的样态,将激情与活动当作“灵魂的激情”与“身体的活动”来谈论激情发生过程中的身心统一[5]。她还谈到了激情的分类问题,认为对激情分类法的选择往往意味着对某套整体性激情理论的选择,笛卡尔对于激情的分类有自然的、人为的两套运作方式[6]。第二个方面,一些学者基于《论灵魂的激情》阐释了相关的哲学概念。贾江鸿从笛卡尔对激情的定义,即“相连于灵魂自身的直觉”(第25条)出发,探讨了“我思”的两种内涵,即阿然奎认为的纯粹知性、绝对确定的知觉判断和米歇尔·亨利认为的“意识对自身的直接把握”[7]。同时,他还对笛卡尔“灵魂”这一概念的内涵和外延进行梳理,认为笛卡尔的灵魂是一种思维的自我,这一概念给予人们从“思维属性”的角度阐释灵魂的空间[8]。第三个方面,一些学者根据《论灵魂的激情》这本书讨论了与现代科学相关的议题。如李琍认为笛卡尔的激情理论是现代心理学的源头[2],Joy Albuquerque等学者认为《论灵魂的激情》说明了病理心理学的多重诱因本质,揭示了性情(temperament)与生活经验的复杂交互[9],Francisco López-Munoz等人认为笛卡尔的理论对整个17世纪、18世纪的精神病理学的研究方式产生了很大影响,为19世纪情绪症状学在情绪障碍诊断标准中的运用奠定了基础[10],等等。从上述研究现状中可以发现,目前,学者主要将关注点放到文本内容及其引发的问题方面,并未跳出从内容反思文本本身所蕴含的语言特征、逻辑特征等,即仍然集中于基于作品的“语言”工作而忽略了反思文本标记的“元语言”工作,而这些文献却或隐性或显性地反映了“元语言”工作的必要性。李婧宇强调了逻辑分析的重要性,认为对于笛卡尔思想的解读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清楚的逻辑思路,否则很容易就会产生理解上前后不一致和逻辑混乱之处[11]。李琍通过逻辑学中的定义理论发现“激情”的定义也服从属加种差的模式[2]。本文从非形式逻辑的角度出发,着重分析文本的论证结构,对笛卡尔的论证过程予以展示,以期帮助学者分析该著作的推理过程。不过,这里只涉及论证结构的分析与图解,并不对其好坏做出评估,学者可以从前提的可靠性、前提与结论的相关性等方面进行相应评价。
在具体分析《论灵魂的激情》中的论证结构之前,首先简要介绍论证结构分析的相关理论基础。论证结构分析主要关心组成论证的陈述如何组合起来作为一个整体宣称支持某个或某些主张[12],只有将复杂论证拆解成简单论证之后才能判定其结构特征[13],从而达到有说服力的评估这一目的。为了清晰展示论证类型、可视化前提与结论间的复杂支撑关系,学者经常对论证结构进行图解。一般认为,比尔兹利(Beardsley)[14]首先提出了论证的图解方法,区分了基本、线性、收敛、发散的论证结构[15]。之后,托马斯(S.N.Thomas)[16]在此基础上引入组合论证,以示多条前提联合支撑结论的论证结构。斯克里文(Michael Scriven)[17]和戈维尔(Trudy Govier)[18]不仅考虑了正面立论,还引入了否定支持(negative support),即论证者不情愿地承认对其结论的反对的图解方式。斯克里文的完善还体现在省略论证的图解方法上,用字母表示那些未陈述出来的假定(unstated assumption)。上述图解方法称为标准方案(Standard Approach),后来图尔敏(Stephen E.Toulmin)提出了一套不同的图解方法,以主张(claim)、资料(data)、担保(warrant)、支援(backing)、模态限定词(qualifier)、反驳(rebuttal)为论证要素进行结构分析,称为图尔敏模型(the Toulmin Model)[19]。弗里曼认为标准方案旨在分析论证文本,是作为结果的论证(arguments as products);而图尔敏模型是对话交流中的论证,即作为程序的论证(arguments as process/procedure)。弗里曼将二者予以整合,提出了整合的宏观结构论证方案[12]。因为本文研究的对象是早已在17世纪便已成型的哲学著作,更应从作为结果的论证角度予以考察,故将标准方案选为分析工具。
近年对于论证的分析与图解有进一步研究。2004年,武宏志对论证图解的产生与发展、论证图解的类型、标准化论证的策略以及论证图解和计算机技术的结合做出了综述性介绍[15];2012年,徐劼较为全面地分析了比尔兹利图、图尔敏模型、威格摩尔图的图解方法,亦介绍了当代基于互联网的论证图解技术[20]。2016年,晋荣东分析了权衡论证的结构,明确了反面理由在论证中的地位以及正面理由、反面理由与结论的联系方式,改善了戈维尔对权衡论证的图解方法[21]。同年,金立和汪曼就如何区分组合结构和收敛结构展开进一步讨论,细化了组合与收敛论证的方式,从“前提是否可以单独推出结论”“贡献均衡度”以及“当一个前提为假,其他前提是否能推出结论”这3个维度共同出发提出了新的判别方案[22]。王建芳介绍了弗里曼论证模型的基本架构、优势与劣势[23],并将其与图尔敏模型比较,着重分析了二者的差异[24]。2018年,徐劼进一步分析了基于论题的信息系统的图解方法和弗里曼图解方式[25],他在2019年还介绍了信息化背景下论证图解的新近网站和软件[26]。
本文基于上述研究文献中涉及的比尔兹利图及托马斯、戈维尔、弗里曼提出的改进模型分析笛卡尔的《论灵魂的激情》中条目为命题的论证结构,这里条目应为可以判断真假的陈述句。为了使论证结构较为清晰简洁,本文不考虑跨条目的论证,只考虑条目为结论、条目内文本为支撑条目的论据的内容。整个论证分析过程采用标准化论证过程,首先删除与论证不相干、重复的冗余信息,然后将可能省略的前提补充出来,接着替换一些较为含糊或间接的陈述,最后排列组合有直接连接关系的陈述[20]。图解过程主要分为以下3步:第一,通读论证文本,理解所述内容;第二,划分论证文本、标记论证要素;第三,图解支持关系,展示论证结构。文本标记过程采用弗里曼在ArgumentStructure:RepresentationandTheory中使用的标注方法[12]。
《论灵魂的激情》中包括含基本论证结构(线性结构、发散结构、收敛结构、组合结构)的论证,由于发散结构(divergent structure)需得到多条结论,而本文分析时以条目中的命题为结论,不存在多条结论的情况,所以这里主要分析著作中的线性结构、收敛结构与组合结构。
线性结构(serial structure)包含这样一个陈述,它既是一个结论又是一个更进一步的结论的理由[27]。将陈述排列为链,每个陈述或有一个直接前驱理由,或有一个直接后继结论,或既有一个直接前驱理由又有一个直接后继结论,这反映了理由链的序列支撑关系。
在《论灵魂的激情》中,第14条的论证具有明显的线性结构,如例1所示:
例1第14条:① 〈动物精气的差异也可以使它们的运动有所不同〉。
② 〈使得动物精气可以以不同的方式进人肌肉中的其他原因,就是这些精气激荡得实际上并不均匀,而且它们的部分也是各不相同的〉。因为,③ 〈当其中的某些部分要比别的部分更加粗大并且更加活跃的时候,它们就能以直线的方式而在脑腔和大脑的小孔中走的更远〉。同样,④ 〈它们能到达的肌肉也就与那些比它们弱小的部分可到达的肌肉有所不同了〉。
该论证具有线性结构。由陈述③“精气的某些部分更大且更加活跃便能走得更远”,可得陈述④“活跃精气能到达的肌肉与弱小部分不同”,进而证明陈述②“动物精气可以以不同的方式进人肌肉”,得到结论①“动物精气的差异也可以使它们的运动有所不同”。该论证结构如图1所示:
第13条的论证也具有线性结构,不过在论证的过程中,有一个理由是以例子的方式呈现出来的,故该论证为具有线性结构的例证。
例2第13条:这种外在物体的活动可以使动物精气以不同的方式进入肌肉中。
在这里,只举一个例子。① 〈如果某个人迅速地把手举到我们的眼前,好像要碰到我们的眼睛一样,尽管我们知道对方是我们的朋友,他只是在逗着玩,他会非常小心不会给我们施加任何的伤害,但是我们还是很难阻止自己把眼睛闭上〉。这个例子指出,② 〈在并没有灵魂介入的情况下,眼睛也可以违反我们的意志而自动地闭合上〉,要知道,意志本来是我们灵魂唯一的或至少是基本的行动,但是,这一次却是由于我们的③〈身体机器的结构,才使得这个移向我们的眼睛的运动在我们的大脑中激起了另一个运动,它引导动物精气进人相应的肌肉中,从而使我们的眼皮低垂了下来〉。
该论证是一个线性结构。通过例子①可知没有灵魂参与的情况下眼睛可以自动闭合,即陈述②。以陈述②为例证,采用不完全归纳法可知外在的物体活动引起使得肌肉可以运动(第11条说明肌肉的运动由动物精气的流动产生),结论(陈述③)得证。该论证结构如图2所示:
在收敛结构(convergent structure)中,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前提意在单独支持结论,独立为结论提供证据。该结构中每一前提自身就能为结论提供理由,无需参考其他前提[12]。这反映了前提对结论相互独立的支撑关系。著作中第50条就是包含收敛结构的论证。
例3第50条:并不存在这样的灵魂,他如此的虚弱以至于通过恰当引导也不能获得对激情的绝对控制力量。
① 〈无论是小腺体的运动,还是动物精气或大脑的运动,尽管它们给灵魂呈现了某些事物,它们很自然地与那些在灵魂中激起某些激情的运动相连,然而通过习惯的养成,它们也可以与这些运动相分离,而与另一些非常不同的运动相连〉,甚至这种习惯还可以通过唯一的一次行动而无需长时间的使用就能形成。……既然② 〈人们能通过一些技巧来改变那些缺乏理性的动物们的大脑运动〉,那么显然,③ 〈人们在自己身上的情况就会更加乐观〉,④ 〈那些灵魂最为虚弱的人,只要他们运用足够的技巧来训练和控制自己的激情,也可以获得对于他们所有的激情的绝对控制权〉。
该论证是一个收敛结构。笛卡尔从改变大脑运动和改变小腺体、精气或大脑与激情运动的相连方式两条路径论证了所有灵魂通过引导都能绝对控制激情这一结论。其论证结构如图3所示:
图3展示了该收敛论证的过程。一方面,根据陈述①,如果不改变小腺体、动物精气或大脑的运动,可以通过习惯的养成甚至唯一的一次行动便能改变灵魂中激起某些激情运动的连接,这样便可以获得对激情的绝对控制力量,结论陈述④得证。另一方面,根据陈述②,人们能通过一些技巧来改变那些缺乏理性的动物们的大脑运动,可以推出人们也能通过一些技巧来改变人类的大脑运动(陈述③),结论陈述④亦能得证。
组合结构(linked structure)指两个或更多理由以一种联合或组合的方式支持一个结论,单个理由不能对结论提供支持[27]。组合结构中的前提必须联合起作用,各前提之间类似于合取关系,去除一个前提可能对论证产生较大影响,这反映了前提联合对结论的支撑作用。
在《论灵魂的激情》中,第30条和第77条都具有包含组合结构的论证,且通过理由对其中某一前提做出了进一步支持。这两个论证如例4、例5所示。
例4第30条:灵魂是与身体的所有部分都相联在一起的。
但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所有的这些东西,就需要我们认识到①〈灵魂是与整个身体都相联在一起的〉,并且我们完全不能说灵魂是存在于身体的某个部分而不是别的部分中,因为②〈身体就是一个整体,并且以某种方式是不可分的〉,要知道,身体所谓的器官就是如此地相互关联在一起的,以至于③〈当其中的一部分被取走后,整个身体就不完善了〉……但是,④〈当人们拆除身体的组合的时候,灵魂也就与身体完全分离了〉。
该论证具有组合结构。首先,根据陈述③“身体的一部分被取走后,身体就不完善了”可以得到身体是一个整体(陈述②)。而拆除身体组合时灵魂便会分离(陈述④)可以保证身体与灵魂相联,根据陈述②和陈述④可得灵魂与作为整体的身体相联,即结论①。该论证结构如图4所示:
下例的论证结构和例4类似,也用一个前提对组合结构中的一条理由予以支持。
例5第77条:① 〈那些最愚蠢、最机灵的人都不是最易于陷入惊奇的人〉。
此外,尽管只有②〈那些生性迟钝和愚蠢的人才根本不会让自己会对什么事情有所惊奇〉,但是③ 〈这并不意味着那些最机灵的人就总是会最容易使自己陷于惊奇〉,基本上来说,而是那些④ 〈尽管自身具有很好的日常识见,却又对自己的能力认识不足的人,他们才往往容易使自己感到惊奇〉。
该论证拥有组合结构。理由②说明愚蠢的人不会有所惊奇,可以证明结论①中“那些最愚蠢的人不是最易陷入惊奇的人”。理由④认为自身具有很好日常识见而且对自己的能力认识不足才容易使自己感到惊奇,能够支撑理由②“不是最机灵的人最容易使自己陷于惊奇”,进而证明结论①中“那些最机灵的人不是最易陷入惊奇的人”。结论①是“那些最愚蠢的人不是最易陷入惊奇的人”与“那些最机灵的人不是最易陷入惊奇的人”的合取命题,两个子命题都被证成,结论①得证。论证结构如图5所示:
第2条是一个较为复杂论证结构,其间同时包含了组合结构和收敛结构,通过这种复合论证,笛卡尔论述了为了认识激情区分身体和灵魂的必要性。
例6第2条:为了认识灵魂的激情,就必须要对灵魂的功能和身体的功能进行区分。
① 〈每一个主体对我们的灵魂采取行动要比对身体采取行动更为直接〉(② 〈灵魂是与身体相联的〉)。并且,由此,我们应该想到③ 〈在灵魂中的激情一般地就是身体上的行动〉。于是,为了④ 〈达到关于激情的认识,没有比检验灵魂和身体的差异更合适的道路了〉,⑤ 〈通过区分灵魂和身体,我们就可以把我们的每一种功能都分别对应于它们身上〉。
该论证的论点是“为了认识灵魂的激情,必须要区分灵魂的功能和身体的功能”。陈述①、②、③主要说明了身体与灵魂、激情与行动间的关系,可以图示如下:
从图6可以看出陈述①、②、③的作用:陈述②表明身体与灵魂相关,陈述③说明灵魂与身体共同指向同一事物,即激情(行动)。陈述②和陈述③共同作用便搭建了灵魂、身体、激情的互动框架,给出了“通过区分灵魂和身体,可以把我们的每一种功能都分别对应于它们身上”(即陈述⑤)的前提。陈述⑤说明区分灵魂和身体可以对应相应功能,于是能更好地认识激情,所以它是结论的正面理由之一。陈述①说明对灵魂采取行动更直接,说明区分身体与灵魂之后,从灵魂作为切入点更易认识激情,也是结论的正面理由。不过它和陈述⑤关联不大,即二者可以独立地作为结论的支撑,为收敛结构。因此,整个论证是由组合结构与收敛结构组成的复合论证结构,其结构关系如图7所示:
根据图7可以重新梳理论证过程:由于身体和灵魂相联(陈述②),并且在灵魂中的激情一般地就是身体上的行动(陈述③),我们便可通过区分灵魂和身体把激情的功能对应到灵魂上(陈述⑤),这样便可达到关于激情的认识(结论④)。另外,由于对灵魂采取行动更直接(陈述①),将身体从灵魂中区分以后便能更直接地认识灵魂的激情(结论④)。
综上可以发现,《论灵魂的激情》中的基本论证结构较为多样,其中以组合论证为主,说明证据链之间也具有较强的关联。对于一些关键的组合论据,他还进一步给出了新的论据去加以证明,这也增强了其论证的说服力。
在《论灵魂的激情》中,一些论证对于可能反驳其观点的论据也予以考虑,构成权衡论证。权衡论证(pro and con arguments)是一种同时包含正面的、支持结论的理由(pros)与反面的、反对结论的理由(cons)的论证,其结论的证成(至少在论证者看来)源于正面理由的逻辑力量经过权衡胜过了反面理由[21]。权衡论证在一定程度上不仅包含了推论内核(illative core),还对论辩性外层(dialectical tier)有一定接近。
第84条是一个简单的权衡论证,笛卡尔同时提及正反理由,不过并未对反面理由予以进一步说明,只是通过自身的判断力认为正面理由更胜一筹。
例7第84条:恨并没有和爱同样多的种类。
此外,尽管① 〈恨和爱是直接相对的〉,但是② 〈我们却不能像区分爱那样区分出同样多的恨的种类〉,因为③〈我们在自己想要有意识地与之保持距离的不良事物中并不能区分出像我们在想要亲近的美好的事物中能区分出一样多的种类〉。
可以看出,反面理由①说明爱和恨直接相对,理应推出爱和恨具有同样多的种类,即结论②的反面。正面理由③认为我们对不良事物会刻意保持距离,而对美好事物会想要接近,二者性质的差异导致了种类的差异,证明了结论②。笛卡尔认为正面理由胜过反面理由,故证成结论②。
图8显示出该论证具有权衡论证中最简单的论证结构,论证仅有一条正面理由和一条反面理由构成。第一条就更复杂一些,是具有组合结构的权衡论证,如例8所示。
例8第1条:对于一个主体来说,作为激情的东西往往在别人看来就是行动。
我们要谈论的所有发生的或重新显现出来的东西,就是①〈在一个主体看来在他身上发生的,而被哲学家们一般地称作激情的东西〉,以及②〈在一个使之发生的人看来的所谓的行动〉。由此,尽管③〈施动者和被动者通常非常不同〉,但④〈行动和激情则总是一个东西,是依据两个不同的相关主体给出的两个不同的名称〉。
(1) 维修集约范式要素定量化指标体系的建立。为了将城市轨道交通车辆维修集约范式转移与资源配置、成本控制等目标相结合,建立一套定量化指标体系来合理评价维修集约范式,将成为后续深入研究的关键点。
该论证整体而言是由4个陈述组成的权衡论证。论点是“激情就是行动”,理由包括正面理由①、正面理由②和反面理由③。笛卡尔同时承认正面理由和反面理由的存在,但通过权衡正反理由认为反面理由③“施动者和被动者通常非常不同”不会胜过①、②两条正面理由,由此,结论“行动和激情总是一个东西”得以证成。两条正面理由对结论的支撑具有明显的组合结构,因为仅仅通过“在一个主体看来在他身上发生的激情”或“在一个使之发生的人看来的所谓的行动”并不能推导出激情就是行动。两条正面理由同时作用,便可知同一事物从主体的角度而言为“激情”,从客体的角度而言是“行动”。因此,激情与行动是同一事物不同维度的描述,结论证成。该论证的整体结构如图9所示:
本文图解权衡论证时沿用的依旧是戈维尔的传统图解方式,因为《论灵魂的激情》中所有正面理由都强于反面理由,否则各条结论不能成立。所以,这里不需要添加一个构件强调正面理由能够“推倒”反面理由来展示权衡结果。
《论灵魂的激情》中还包含省略论证。省略的前提(Missing premises)指表面上没有出现但实际被使用过的前提,如人们的常识、共识等[20]。该著作中许多论证包含未陈述出来的假定是因为在其他条目或在笛卡尔的其他著作如《论人》《第一哲学沉思集》中已有论述。
第4条的两个论证均包含省略论证,如例9所示。这里采用斯克里文的图解方法,即用字母表示省略的论据。
例9第4条:肢体的热量和运动源自于身体,思想则出自灵魂。
同样,由于①〈我们从不会认为身体可以以任何方式进行思考〉,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我们中②〈所有种类的思维都属于灵魂〉,并且由于我们从不曾怀疑③〈有一些毫无生气的物体能够以我们所拥有的各种各样的甚至更多的方式来运动,也能有各种各样甚至更多形式的热量〉(对火的体验能让我们看到这一点,也只有火具有比我们的任何一个肢体都多的热量和运动),我们应该相信,由于④〈我们身上所有的热和所有的运动从不取决于思维〉,于是就⑤〈只能归属于身体〉。
这一条包含“肢体的热量和运动源自于身体”和“思想则出自灵魂”两个论证。两个论证均省略了前提,即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主要思路:a〈思想、肢体的热量和运动要么出自身体,要么出自灵魂〉。后一论证还省略了由①推出的结论,即b〈思维不属于身体〉。这样便可得出如图10所示的两个论证的结构。
第197条是一个同时包含线性结构、组合结构、省略论证、权衡论证的复杂论证,证明了与愤慨和惊奇、高兴等情感同时出现的情形。
例10第197条:愤慨通常与惊奇相伴,而且也能与高兴共存。
①〈惊奇通常会伴随着愤慨而出现〉。因为②〈我们习惯于认为所有的事情将会以我们判断应该如何的方式来发生,也就是说以我们认为是好的方式来达成〉,因此③〈当一件事情的发生出乎我们的意料时,我们就会感到惊奇〉。④〈愤慨与高兴也是能共存的〉,尽管⑤〈它通常更多地会和悲伤相连在一起〉。因为⑥〈当那种我们对之感到愤慨的罪恶并不能伤害我们〉,并且⑦〈我们认为我们自己并不会去做类似的事情时〉,⑧〈我们就会感到高兴〉,这可能就是有时候发笑会和这种激情相伴随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条包含“惊奇通常会伴随着愤慨而出现”和“愤慨与高兴也能共存”两个论证。第一个论证是一个线性结构的省略论证,省略的陈述是a〈事物不以好的方式发生会出乎我们的意料〉。第二个论证是一个包含组合结构的权衡论证。两个论证的结构如图11所示:
根据图11展示的论证结构,第一个论证结构如下:首先根据理由②,人们认为所有的事情将会以好的方式发生。如果事件不以好的方式发生,便会让我们感到出乎意料(省略理由a)。进而,出乎我们的意料会使我们感到惊奇(理由③),得到结论陈述①“愤慨会伴随惊奇”。第二个论证结构如下:理由⑥“愤慨的罪恶并不能伤害我们”和陈述⑦“我们认为自己不会去做类似的事情”同时成立时,我们会感到高兴(陈述⑧),所以愤慨与高兴共存(结论陈述④)。反面理由⑤认为愤慨通常与悲伤联系在一起,对“愤慨与高兴共存”产生反面效果。作者权衡正反理由,认为正面理由胜过反面理由,故结论陈述④得证。
至此,本文分析了《论灵魂的激情》中的主要论证结构,并对其进行图解。这里仅将论证结构展示出来,并不对其好坏加以说明,即不对这些论证进行评估。可以发现,在真实的语料中,论证往往结合、嵌套了各种不同的论证结构,较为复杂,这也是学术话语与日常生活中论证的精彩之处。
对笛卡尔《论灵魂的激情》中主要出现的条目内论证类型的总结如表1所示。
从表1中可以发现,该著作使用的论证结构较为丰富,仅在条目内3种基本论证结构均有出现,省略论证与权衡论证也在一半以上的论证中有所涉及。对于组合结构,笛卡尔一般也会对主要的论据予以进一步说明,如用“当其中的一部分被取走后,整个身体就不完善了”进一步说明“身体是一个整体”这条理由,因此从论证结构的图解中可以进一步判断前提间的重要程度差异。
表1 《论灵魂的激情》中出现的主要条目内论证类型
本文最主要的意义是便于今后进一步对《论灵魂的激情》的论证评估,评估可以基于约翰逊和布莱尔提出的RSA模型考虑论证的前提是否是可接受的、前提是否为结论提供相关且充足的支持[28],亦可以从谬误进路的角度考虑这些论证是否存在致命缺陷(a fatal flaw)或表面上的弱点(a prima facie weak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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