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付 蝶
(陕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砖巷》(Brick Lane)是英籍孟加拉裔女作家莫尼卡·阿里(Monica Ali)的处女作, “美妙的渲染, 情节的跌宕, 既生动活泼又引人入胜的《砖巷》使得莫妮卡·阿里成为小说领域一个最激动人心的新声音。”[1]2该小说当年还未出版便入围英国小说最高奖布克奖, 并斩获2003年国家图书评论奖及2004年大英图书奖。此外, “阿里被著名英语文学杂志《格兰塔》列为英国最佳年轻小说家, 名列二十名提名作家之首, 被称作新的扎迪·斯密斯, 成为英国文坛上又一颗璀璨的新星。”[2]15小说中纳兹奈恩童年生活阴影的不断侵扰、伦敦生活的过度警觉及麻木压抑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不谋而合。因此, 创伤书写是该小说的一大特点。作为在伦敦生活的孟加拉移民, 纳兹奈恩因其独特的身份和个人经历, 遭受了家庭、性别及种族三重创伤, 被不断边缘化, 其经历的创伤实则是童年、婚姻、社会合力影响的结果。
原生家庭与童年生活给纳兹奈恩心中留下难以抹去的创伤。父亲哈米德对纳兹奈恩的集权控制在纳兹奈恩出生时便已现端倪,得知妻子产下女婴时,他冷漠走开,其重男轻女的观念决定了父女之间疏远的亲情关系。之后,哈米德又把权力之手伸向了纳兹奈恩的婚姻,将正值妙龄的纳兹奈恩嫁给了至少四十岁、长着一张青蛙脸的男子,毫不顾及女儿的幸福。哈米德还对女儿加诸语言暴力,当纳兹奈恩疼爱的妹妹哈西娜私奔之后,他辱骂哈西娜是“猪狗不如的烂货女儿”,“要把她的脑袋一劈两瓣”[3]11。虽是咒骂哈西娜,可纳兹奈恩却被迫承受着此暴力的影响,在哈西娜逃跑后的那些晚上,父亲的暴力语言在她的心中不断闪回,她发现“猫头鹰的叫声不像是猫头鹰的,倒更像被一把斧子砍在颈背上的女孩的惨叫”[3]11。这些正是朱迪斯·赫尔曼(Judith Herman)描述的童年受虐的典型模式。“集权控制,执行的手段则是利用暴力和死亡威胁,充满着琐碎规矩的无常环境,以及间歇性地通过隔离、保密和背叛的方式破坏其他的亲密关系。”[4]98
在父权社会下,纳兹奈恩步履艰辛,而与她同处艰难困境的母亲鲁普班也同样以其消极厌世的思想侵蚀着纳兹奈恩。鲁普班一生逆来顺受,不与命运抗争。“如果真主要我们发问,他就会把我们造成男人。”[3]64林陵指出,“在鲁普班眼中,女性的身份便是温顺、隐忍、遵从的‘他者’,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女性身份的概念”,“鲁普班是在坚定地扮演了父权制的同谋者的角色,把女性为第二性的社会性别潜移默化移交到女儿的手中”[5]65。因此,面对丈夫的背叛,鲁普班难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她唯有以死抵抗。母亲死亡时的情景在纳兹奈恩婚后生活中不断闪现,纳兹奈恩在儿子住院时梦到了母亲死亡、下葬的场景,这也预示着孩子不久之后的夭折。这种记忆侵扰是“即使危险已过,但受创者还是会不断在脑海中重新经历创伤事件,宛如危险发生在此时此刻”[4]37。母亲的言行伴随着纳兹奈恩的成长,当拉吉卜生病时,她回忆起母亲的“听天由命”,“阿妈没做任何事救她,她却活下来了。万事万物都掌握在真主手中”。[3]111但纳兹奈恩这次没有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将孩子送往医院救治,孩子却依然离世。母亲的话又梦回般地出现,“当你站在儿子与他的命运之间的时候,你抢走了他的所有机会”,“现在你把这话说给自己听,大声说出来,‘我害死了我儿子,我害死了我儿子’。”[3]362这正是亚伯拉罕与托洛克在20世纪50 年代至70 年代中期提出的“代际间幽灵”影响的结果。它是“因为充足的理由而从来没有被意识到的无意识的产物。它以尚未被确认的方式从父母的无意识转入孩子的无意识……在主体自己的心理空间中,它像腹语者、像陌生人那样活动”[6]120。父亲的冷漠、出轨及母亲的隐忍、自杀,阴暗的家庭氛围如梦魇一般在纳兹奈恩的心头萦绕。凯西·卡鲁斯(Cathy Caruth)在《沉默的经验》中指出,“创伤是指一种突然降临的、灾难性的、无法回避的经历”,“事件在当时没有经充分吸收或体验,而是被延迟,表现在对经历过此事的人的反复侵袭之中”。[7]4这描述的正是纳兹奈恩童年的创伤经历在成年之后反复侵袭其心理空间的表现,纳兹奈恩的创伤经历致使她丧失主体性意识,从而安守本分、不与命运抗争。
在逃离父权压制的牢笼后,纳兹奈恩又一次被束缚上夫权的枷锁。丈夫查努将她物化,认为她是包揽家务和传宗接代的工具。夫妻之间没有恩爱温情,查努唯一的一次拥抱,是她在厨房地板上晕倒之后。父亲的重男轻女思想及包办婚姻让纳兹奈恩在婚姻中丧失自主权,让她感到“自己的生命除了一连串模糊不清无法满足的痛苦之外,还有什么呢?”[3]66,让她丧失独立性,一切唯“夫”是从。做饭、打扫房间、洗涤衣物、晚上为丈夫割鸡眼……这些琐碎的家务拼凑成她生活的所有内容。
查努将纳兹奈恩囚禁在婚姻的牢笼中,“长期而连续的创伤只会发生在囚禁的情况下”[4]74。赫尔曼认为,心理创伤中最普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并非战场上的男人,而是囚居于日常生活中的女人。[4]28在婚姻的枷锁中,纳兹奈恩觉得“日复一日坐在这个大盒子里,家具沾满尘土,到处是封闭私生活的憋闷声”[3]18。生活环境的残酷使她喘不过气,她怀孕时认为自己“被困在这个身体里,这间屋子里,这套房子里,这块埋葬了人性的混凝土板块之间”[3]61。纳兹奈恩感到她在伦敦的生活尽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蹉跎时光,耗费心血,被囚禁在充斥着琐碎规矩的无常环境里。
另外,查努为了获取对她的完全控制,在囚禁纳兹奈恩的同时还中断其与外界的联系。“心理创伤的核心经历是自主权的丧失(disempowerment)和与他人感情联系的中断(disconnection)。”[4]133“只要受害人仍保持其他的人际关系,加害者的掌控力就会受到限制。”[4]79因此,查努为了加强其控制权,首先限制纳兹奈恩的人际交往,反对她接触外界。“你干嘛要出去呢”,“你一出去,十个人就要说,‘我看见她在街上走呢。’我看上去就像个傻瓜”。[3]35查努把妻子塑造成“家中的天使”,他惶恐妻子的外出会有损自己穆斯林男性的尊严。面对哈西娜的遭遇,纳兹奈恩痛心疾首,想把妹妹接到身边照顾,但是查努始终没有安慰妻子、关心妻子,即便他口头答应给予哈西娜帮助,也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以维持两姐妹的联系。查努还不允许纳兹奈恩和她唯一的朋友拉齐娅接触。在查努看来,拉齐娅不是正派人,她不配学习英语,她的新潮发型被查努视为“流浪汉”。另外,查努对纳兹纳恩学习英语一事也进行控制,阻止其在伦敦与外界交流。纳兹奈恩刚来到伦敦时,只会用英语说“对不起”“谢谢你”,她想进一步学习,但查努几次三番阻止纳兹奈恩并限制妻子与外界交流。正如艾哈迈德(Ahmad)所言:“阿里专注于描写纳兹奈恩日常的生存状态,她的监禁与无聊,劳动的隐形以及她丈夫在物质世界中对她灵魂的巧妙利用。”[8]201在家中充当着囚徒,被禁止和外界取得沟通与联系,长此以往,创伤不断加剧,纳兹奈恩过着麻木乏味的生活,她的麻木符合创伤的另一重要症状——紧闭畏缩,“感知能力可能已经麻木或受到扭曲,伴随着某些感官功能的部分麻痹或丧失。”[4]43
纳兹奈恩遭受的第三重创伤,是她跟随丈夫从孟加拉不远万里来到伦敦砖巷后所遇到的种族歧视。凯·埃里克森(Kai Erikson)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创伤损害了社区的肌理[9]187。砖巷社区内部大多是孟加拉人,但是人与人之间疏远、冷漠,没有同族之间的温暖与关怀。伊斯兰太太是查努口中的“正派人”,但她却干着放高利贷的行当。即使她的钱曾一度对漂泊异乡的纳兹奈恩和丈夫来说是雪中送炭,但是在他们还了本金和利息后,伊斯兰太太仍不断索要钱财,贪得无厌,毫不念及同胞之情。另一特例是阿扎德大夫,查努一直希望阿扎德大夫为自己的“提职”美言,因此不断宴请阿扎德大夫,但是“提职”之事一直搁浅。在砖巷社区里,他们不受欢迎,与族人形同陌路。“首先我们从来没有受到邀请,纳兹奈恩提醒自己”[3]202。因此他们虽同是生活在异乡塔村的孟加拉人,却并不为异客,邻里之间往往冷漠无情。
砖巷社区内人际关系淡漠,而来自社区外的种族歧视更加严重。当代美国亚裔学者安林·成(Anne Anlin Cheng)在《种族的抑郁》中研究美国集体文化和历史记忆中的种族创伤。“美国的自由、民主和进步意识形态掩盖了白人、黑人、亚裔之间种族认同的抑郁创伤。主流的白人政治话语建构的美国民族认同,以对黑人、亚裔等种族他者的抑郁症式内并、憎恨和排斥为底色。”[6]122安林·成对美国种族创伤的研究也与英国少数族裔的种族创伤相吻合。砖巷的“砖墙上的告示牌是用生硬的英语大写字母写的,下面的花体字才是孟加拉语。禁倒垃圾。禁止停车。禁止打球”[3]13。孟加拉社区内英语的主导地位表现出其对少数族裔的话语控制。“所有的告示,纳兹奈恩想,只是告诉你不能干什么。”[3]51禁语即是话语,话语即是权力。这种语境是一种客观的中介力量或个人,不断地使她受制于更大的塑造她生活的影响和力量。[10]516这一系列的告示表现的是英国统治阶级的权利,是主流政治话语对少数族裔的限定,而孟加拉人则必须遵从这些无处不在、对其限制的规则。芮小河将其描述为“查努一家的遭遇反映了移民社区与英国主流社会的隔离问题”[11]37。纳兹奈恩和查努本以为伦敦充满了机遇与自由,却一再被隐形的歧视隔绝在城市之外。
遭遇种族隔离使得纳兹奈恩变得过度警觉。“有过创伤经历之后,人类求生保命的自卫体系似乎整个启动,并一直保持在高度警觉状态,就好像危险随时会出现一样。”[4]35纳兹奈恩深知作为移民在伦敦如履薄冰的社会处境,所以当查努重提自己初到伦敦的雄心壮志时,她的自我防御系统警觉地打开,她回望了丈夫一眼,以提醒丈夫不该再在这个族群隔离的国家追求“英国梦”。查努说起英国人砍掉了孟加拉纺织工的手时,纳兹奈恩关于种族压制的观念立即涌上心头,她不禁战栗起来,对种族排斥的高度警觉让她“希望莎哈娜和比比应当更加当心”[3]263,唯恐同样的危险会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由此可见,虽然纳兹奈恩和查努来到伦敦打拼了近二十年,但民族歧视、种族隔离使得他们不断被边缘化,他们是“隐形的”存在者,没有丝毫话语权,他们在伦敦永远也不会从“边缘”走向“中心”。在种族歧视与隔离的社会大背景下,纳兹奈恩的创伤不断加剧。
在冷酷的父母、无爱的婚姻、残酷的社会的重重挫伤下,纳兹奈恩艰难前行,“尽管纳兹奈恩接受这种被动消极的坚忍,但她仍然有一种不可侵犯的信念和决心,即使这将需要数年的时间来实现。”[12]25她没有选择在痛苦中沉沦,而是乐观积极地拥抱生活,重建精神家园。而走出囚禁,治愈创伤的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安全感的建立;第二个阶段是回顾和哀悼;第三个阶段是重建与正常生活的联系。”[4]155安全感的建立体现在纳兹奈恩恢复自主权上,她自立自强,积极恢复自主性。她两个礼拜学会了使用缝纫机,找到工作自食其力后,纳兹奈恩获得了经济来源,实现自我独立,不仅承担起家庭的日常支出及归还贷款,还不时给妹妹寄钱,接济妹妹。即使在查努回国后,纳兹奈恩也能够自给自足,承担自己及两个女儿的生活开销,逐渐走出创伤。
回顾和哀悼是创伤复原的第二个阶段,即“创伤患者开始诉说自己的创伤经历,叙述的方式是完整详尽的。这份重建工作实际上是一种创伤记忆的转换,使之融入并成为创伤患者生命的一部分”[4]175。纳兹奈恩在种种创伤下,伤痕累累,但她已能直面创伤,她坦然地给女儿们讲述母亲“听天由命”的故事,即便自己曾几乎在此信条下死于襁褓。她将创伤记忆转化为生活的一部分,打开心窗讲述,女儿们也愿意倾听,对创伤的回顾成为了她们三代女性族谱之间的延续。
纳兹奈恩不仅向女儿诉说,也通过书信向妹妹倾诉。因为“创伤叙述不仅包括幸存者向治疗师或亲人讲述自己创伤经历,也包括书写叙述”[13]136。哈西娜在一封回信中提道“你说什么也没有变。有些事情你说为之伤心”[3]183。由回信可见,显然,纳兹奈恩在向女儿们倾诉的同时,也向妹妹倾诉自己的悲伤。“哈西娜的信,就像纳兹奈恩伦敦生活的伴奏音乐,虽然不像主旋律那样清晰,却也将达卡,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里正在现代化过程中的都市生活音调,以断断续续的方式与纳兹奈恩的伦敦生活构成了协奏。”[14]376在信中,二人除了讲述自己的近况,怀念家里的往事,便是表达思念、互相鼓励支持。纳兹奈恩深切感受到“每当她收到哈西娜的来信,随后的几天她能想象自己也是个独立的女人”[3]76;而哈西娜收到信时也切身感受到“我从里面想得到的太多以至于我想把它吃掉成为我的一部分”[3]183。通过写信,姐妹二人得以互相了解、互诉衷肠、鼓励慰藉。借助于信件的交流与联系,纳兹奈恩学会了妹妹的坚强勇敢,妹妹在时光残酷的雕琢下体会到姐姐的温暖亲情,两人共同努力,勇敢地追求幸福的人生。
创伤治愈的第三阶段是建立新联系。“复原仅能在患者拥有人际关系的情况下进行,不可能在隔离中进行。”[4]133在重建起以前断裂的社会联系后,她打开心窗,积极地参与这个世界。然而崭新的生活仍然会有矛盾、冲突。“对于创伤的威胁和提示,创伤患者仍旧很脆弱,而与其被动地接受这些再次体验,创伤患者宁可选择积极地与恐惧交战。”[4]197在与伊斯兰太太的斡旋中,她由之前的隐忍、软弱变成了勇敢、坚决,逐渐获得主动权。伊斯兰太太年长,总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纳兹奈恩的第一次反抗是在伊斯兰太太要抱走她孩子的时候,纳兹奈恩柔弱中又有坚定:“他要留在这,跟我在一起”[3]71; 第二次两人正面交锋是在伊斯兰太太贪得无厌地又来催钱时,她毅然决然、铿锵有力:“我们至少又多付了三百镑,我不想再给……任何利息。”“没有利息?不是高利贷?”“凭《古兰经》起誓。我再给你两百镑。”[3]371由这两次正面反抗可见,纳兹奈恩逐渐表现出自主性,勇敢地为自己和孩子的利益反抗,改变旧的压迫关系,建立新的邻里关系。在砖巷社区内,纳兹奈恩也用她的勤劳善良建立了新的关系,确立自我身份。查努离开伦敦后,纳兹奈恩与拉齐娅、哈努法、约琳娜几个女人团结起来,互相照顾、一起工作,形成了自立坚强的友爱同盟。
此外,创伤治愈后的纳兹奈恩主动与自己对话,逐渐追求自己曾经的梦想,发现真正的自我。“创伤患者对自己过去的样子有所了解,也明白内心的创伤如何煎熬自己,她现在的任务是致力于成为她想要的样子”,“现在,她有能力发掘以前那些看似失落的希望和梦想”[4]202。在第一次看见滑冰的场景之后,她便被吸引,思想逐渐觉醒,觉得滑冰的女人仿佛可以征服一切,受到启发之后的纳兹奈恩充满了生机和勇气,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在冰上起舞。她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幻想着“如果她穿一件极小的裙子,一条短衬裤,再穿上一件鲜亮的紧身上衣,那么她就会——她为什么不能呢?——带着灿烂的笑容像滑冰一样度过一生,有个英俊的男子牵着她的手,让她旋转,旋转,旋转”[3]229。她意识到再不能任由现实生活摆布,“通过将印度服饰搭配在西方服饰上,或者改变印度服饰来遵循西方的接受观念,英国的印度形象被改变了”[15]181。通过对更换服装的联想,纳兹奈恩逐渐改变自己以往安守现状的形象。当纳兹奈恩穿着沙丽在冰上起舞时,表明她在用西方的审美观来展示她作为穆斯林第三世界移民女性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力量。[16]559由此可见,尽管遭遇了男权社会和种族主义的重重创伤,但找到自我身份的纳兹奈恩最终凭借自己的努力实现了梦想,她穿着冰鞋,在女儿、朋友的陪伴下滑向幸福的人生彼岸。
而当她察觉自己的婚姻只是空壳,毫无感情基础时,她逐渐拥有自我意识,着手经营自己的感情。此时克里姆给予了她真实的感情,使她觉得往日枯燥的生活如今“充满了意义,每个小动作都带着电”,“在被窝里,在他的臂膀中间,她不顾一切享受着幸福”。[3]247他还打开了纳兹奈恩的内心世界,以往查努歧视她不会说英语,阻止她与外界沟通,而如今“克里姆用一本杂志,把一片一片的世界喂给她”[3]375,主动陪她聊宗教、谈世界,把孟加拉的时文通讯给她留下,邀请她参加孟加拉人的集会,努力陪她重建精神家园。因此,纳兹奈恩不顾教义,勇敢地追求爱情,并最终拒绝和丈夫回国,体现了她不再是“斯皮瓦克式的属下形象(1988),而是主体性意识强烈的女性”。[17]275
最后,创伤患者亲密关系的深化过程也包括发展与下一代的关系。当创伤患者最终了解精神创伤在其生命中的意义时,她会重新采取自由开明的形式与孩子相处。[4]206对待女儿莎哈娜,纳兹奈恩始终耐心倾听她的想法,尊重孩子崇尚的时尚潮流,以平等的身份与女儿谈论爱情,讨论政治。出生于伦敦的莎哈娜从小接受英国的教育,追随西方的审美标准,对父亲所谓的寻根文化嗤之以鼻,不断挑战父亲口中孟加拉的伟大传统。面对父女之间紧张的关系,纳兹奈恩听之任之,偶尔还加以鼓励孩子。她为女儿的自由与独立感到骄傲,虽然她也讲述以前母亲“听天由命”的故事,但她从不以绝对权威的姿态压制女儿的成长。面临是否和丈夫回孟加拉的抉择时,她更是坚定地站在女儿的一边,为女儿争取最适合其生长的环境,以更开明民主的方式对待孩子,她不愿自己的悲剧在下一代的身上重演。
阿里通过创伤书写,描绘了孟加拉女性纳兹奈恩在经历人生中的种种坎坷之后,最终在社区互助及自我救赎当中获得新生,进行自我重构,实现人生价值的蜕变过程。女主人公纳兹奈恩从隐形走向显形、从边缘走向中心、从无知走向智慧、从创伤走向幸福、从背井离乡走向精神家园的建立。她“是一只被命运、宗教虚伪及男性主宰的社会束缚的飞蛾。然而,在小说的结尾,纳兹奈恩经历了人生中的转变,最终破茧成蝶”。[1]3尽管遭遇了男权社会和种族主义的重重创伤,但最终找到自我身份的纳兹奈恩穿着冰鞋,在女儿、朋友的陪伴下滑向幸福的人生。正如孔瑞所说,“创伤叙事源于对生命的热爱,而以抚慰人的悲剧性的生命存在为目的和使命,对于平复或拯救创伤之道的探寻具有人性叩问的终极意义。”[18]20
阿里在《砖巷》中的创伤书写,表现了其作为少数族裔作家对于女性创伤问题的独特认识和深切关怀。《砖巷》的历史背景恰好在“9·11”事件发生之后,这起恐怖事件使人们开始对穆斯林和少数族裔产生排斥和怀疑。阿里是英籍孟加拉裔女作家,她用独特的笔触,“用反东方主义的视角对伊斯兰文化或穆斯林信徒进行‘去妖魔化’的文学再现”[18]4,描写了平凡的孟加拉群体在伦敦的身份认同、适应生存、社会歧视及反抗、走出创伤、重建精神家园等话题,打破了人们心中少数族裔凶残恐怖的固有形象。作家为自己的民族发声,追寻少数族裔的话语权,同时也表达了对自己民族寄予的人文关怀、对创伤人群的同情悲悯及对走出创伤者的由衷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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