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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涤除玄览”隐喻思维的生成

时间:2024-08-31

王忠杰

(华侨大学 文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0 引 言

老子的“涤除玄览”思想开辟了“镜喻”的理论,它以镜来喻人心与道的关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众多比喻中独领风骚。本文运用文本分析的方法,来探寻“镜喻”在《老子》中的体现,揭示其形成的可能性和必然性,以期达到对中国镜文化的窥视效果。

1 “镜喻”在《老子》中的体现

老子作为中国古代唯一可与孔子连镳并进的思想家,其所著《老子》这部书,总共五千余言,不仅是他唯一流传于世的作品,也是阐述其理论的代表作。老子生活在动荡不息、战乱不止的春秋时代,他的思想立足于当时的社会状况,其核心内容由“道”和“自然”这两个方面组成。《老子》开篇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1]1这里提出了“道”和“名”两个概念,对于这两个关键词,《管子·心术上》说:“物固有形,形固有名。”[2]783这说明“形”和“名”是相互依偎而存在的。既然“道”是一个形而上的存在物,那就自然无名可以言说了。全篇以“道”为线索,通过阐述如何为道、学道,以至于达道,将“道”贯穿于老子思想脉络的始终。

老子的核心思想——“道”,主要有两个方面的特点。其一,在形式上,它是一个形而上的、虚无缥缈的存在,如“道可道,非常道”[1]1,说明它的存在具有一种特殊的形式,不可言说,又无法用具体的概念来表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1]86,得出了它恍惚的特点,不可把握与肯定。“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1]101,阐释它比天地出生得早,而且天地也是从其产生的,无形无声,充满这一片混沌状态,为了方便述说而命名为“道”。其二,在内容上,它是天地万物的本源,对大千世界有着无为而又无所不为的力量支配。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168,这说明它是自然界生成的最初驱动者,具有源源不断的创造力。“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1]196,阐明它在时间和地位上不仅优先于任何事物,而且还是起运行作用的中心,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而生存。“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1]14,这说明芸芸众生生生不已、方兴未艾的成长,其根本缘由是“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存在。

质言之,“道”作为一种不可表达但又必须要表达出来的东西,当然只能借助象征的方式来体会。于是,为了达到对“道”的观照,老子运用了镜子这个象喻。《道德经》第十章:“涤除玄览,能无疵!”[1]34对此,高亨先生说:“览、鉴古通用。玄者,形而上也,鉴者,镜也。玄鉴者,内心之光明,为形而上之镜,能照察事物,故谓之玄鉴。”[3]24传世本河上公注:“当洗其心使洁净也。心居玄冥之处,览知万事,故谓之玄览。”[1]35于此得知,老子使用镜来比喻人心,不仅提供了一种照察万物(即观“道”)的途径,用具体的实物镜子来观照抽象无形的“道”,同时也对观道提出一个前提条件,即人心也应该像镜子一样,必须洗涤除尘,免去瑕疵,才能达到观“道”的目的。那么,人心具体应该怎么做呢?福光永司说:“人心原本清净圆满,因后天各种欲望与知识而被骚扰,故应舍弃人欲以复归原本的清净圆满。”[4]130即阐释人心要强调复归原本,方能达到清净圆满。在《老子》五千余言中关于人心的复归,提出了“归根”、“反”和“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1]62“归根”指的是无欲无为的自然状态,只有做到如此,才能够让心灵恢复空明清静。“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1]102“反”即为“返”,返回到最初的本原状态,即复归于“道”。“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1]114这说明“朴”是道所表现出来的,复归于朴,即是对大道的回归。

总而言之,老子“镜喻论”最终的目的是要强调对“道”的认知与运用,主要表述为两方面:一方面,以镜来喻道,从而使无形的道呈现出有形的形象,在社会上真正发挥作用。这是针对统治者而言,老子提出用“道”来治理国家,存在着客观原因。因为处于混乱世道,世人之心往往沉溺于上下的追逐,分不清楚自己的心灵倾向,所以书中阐发“为道”思想的同时,又虚构出近乎完美的“圣人”形象作为标榜。另一方面是以镜喻人心,这是面向广大老百姓来说。对于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乱世春秋时代的平民,贪欲妄想的思想泛滥,智诈伪骗的现象散落在人间大地,面对这种普遍混沌的思想状态,老子提出“涤除玄览”,目的是提醒百姓应该保持内心的清澈明镜,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才能真正体会道“自然无为”的真谛。

2 《老子》“镜喻”生成的可能性

镜喻生成的前提,主要是以镜实用性层面的产生、发展和积淀为基础。按照一般的观念,镜乃是生活中的照容器物,属于物质层面,似乎不容易与精神领域的以镜为喻发生密切联系。但是,把镜放在镜文化中来看,其不仅带有物质层面的现实功用,而且还具有丰富的精神文化内涵。

其一,镜的产生起源于人类对于自身容貌的关心,所以其最初的功用是整理容颜、衣冠。也正是如此,随着镜的运用不断扩大,人类的审美意识逐渐形成,进而从实用层面提升到自我内心认识与审视,这与老子要求观“道”的前提是要求自我内心的虚静思想有着密切联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可以说是人类的天性。在原始社会中,镜并没有产生之前,水代替了其照容观貌的功能。可是,当微风吹起,水波荡漾,妨碍了察看容貌的目的,于是人类开始用陶器盛水来进行仔细观看。当然,认识的过程,总是从内到外,从物到己,先认识自然,然后反观自我的繁荣复杂的阶段。审美意识的形成,是以人的自恋意识的领悟和对象的形成为前提,当自恋意识找到客观对象的真实映像的时候,才能真正达到审美效果。而镜的真实映照功能将这一阶段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人类可以通过镜并且按照美的标准细致地装扮自己。因此,它能够俘获人类芳心,满足日常需要,迅速发展为极其普遍实用的器物,从而成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须臾不可离开的审美工具。

当镜子在实用层面上拥有了雄厚的基础之后,我们便会将其升华到自我内心以及对国家、社会问题的认识。这种现象在《战国策·邹忌讽齐王纳谏》中表现得比较充分。邹忌窥镜整理衣冠,体现镜在生活中的不可缺少;但是他在自我审美满足的意识下,又通过妻、妾和客人来侧面比较其他美男子,最终认识到赞扬他美的三个人都是奉承于己,于是对此现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并且将这种反省结果进言齐王,劝齐王广纳进谏,使得齐国广泛招贤纳士,逐渐强大。

总之,镜是人类为了察颜观容之便而逐渐产生发展的,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镜不断帮助人类发现自我,在一定程度上认识了自我价值。这是以镜与道、心发生联系的根本基础。

其二,镜的圆形体态、使用者以及功能作用,构成了中国阴柔文化的源头,这与“老聃贵柔”思想相吻合,成为《老子》以镜为喻的另一种可能。在原始社会中,为什么会把镜的形状铸造成圆形,而不是其他形状呢?主要是因为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火可以带来光明,使得人们对于日神充满无限的崇拜。因此在日神尊崇的意识形态支配下,人们自然而然认为天是圆的,太阳是圆的,而且人的眼睛是圆的,天地万物最初的形态都应该是圆的。基于这些认识,圆形就成为镜的专有形态。镜的形体体现了人们对外界的认识和感知,圆,是完美的、没有缺陷的,给人更多的是一种柔和、委婉和舒服的感觉。所以,后来也产生了圆滑、圆满的说法。

镜产生以来,最受女性的青睐。“女为悦己者容”的观念,在母系社会是同样存在的。在奴隶制的压迫下,女性逐渐成为勤俭持家的主力。她们长期呆在家里,所以有更多的时间面对镜子来装扮自己,从而感受自身青春美丽愉悦之情,但同时也容易使人产生老之将至的惆怅。所以,女性作为镜的主要使用者,除了有更多时间修饰外表外,同时也有更多时间来思考自身的价值和意义,来达到心灵的升华。

关于镜的功能,最初的说法是“日水成鉴”[5]11,即通过日光照射在水面上,人的影像镜像倒映,从而完成整理面貌的效果,这也表现出阳光和清水相互融合的意味。而“日水成鉴”,生出影像,在母系社会中自然会引申为如同母亲生子的意识。因为水和光同样是由两者的结合才创造出影像,如同孩子的到来也正是男女两性的结合。所以,水光影像如同母亲生子般表现方式,这种水光倒映形成的是一种阴柔的性质。

可见,在众多的日常器物中,老子选择以镜来喻道与心的关系,一方面来表达镜喻道、心之间都有一个突出的交叉点,二者在生活中具有实用性,只是道、心是形而上的影响,而镜是客观的存在,在形式上有所差别;另一方面,镜的圆形体态表现出一种阴柔性质,与老子尚柔思想不谋而合,所以《老子》中“镜喻”的形成决非偶然。

3 《老子》“镜喻”生成的必然性

镜的实用性特点为《老子》“镜喻”的发生提供了多方面的联系,但从根本上说,它们仍然只是一种可能性,如果要使可能性变成必然性,那么还需要一种内在的驱动力。镜子本身光明清净、镜中之像的虚幻与真实、镜子能够直接真实映照物体本原的现象都是其突出的特点,这些都与老子“涤除玄览”本义中的虚静、对“道”的观照和直觉的体道方式相吻合,也正是因为这些方面决定了《老子》“镜喻”的可行性和必然性,因此二者有发生联系的深厚基础。

首先,“镜”的明净与观“道”所要求的“心”之虚静明净相契合。镜子能够照容照物,不仅因为它清净亮丽无瑕疵,而且还因为它具有反光功能。通过光线的反射,镜子可以把黑暗的角落照亮,正因为这个作用,使镜子含有光明的寓意。没有光,镜子就发挥不了反光作用。因此,光明是镜子发生作用的必备条件之一。宛如镜铭文中有云:“冶炼铜镜清且明。”[5]130因此,明和净不仅成为镜子显著的特性,而且也是其能够照物的前提条件。那么,和老子“涤除玄览”联系起来看,虚静明净是“玄览”的前提,“涤除玄览”就是要涤除杂物欲望和巧智,静观默思,达到人的心灵虚静明净,明澈如镜,才能实现对“道”的观照。心之虚静明净,在老子的哲学语境中,虚静是广泛波及的:“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1]62,“静为躁君”;静,即清净,返璞归真的过程。虚,即虚无。道的本性就是虚无,虚无才能产生天地万物,才能真正地体道。“静则热,清静为天下正。”[1]179诚如刘艺女士所说:“一面清澈幽深的镜子,使复杂纷繁的万物及其循环往复的变化呈现在面前,如此才能体悟不可言说的道。”[6]172

其次,“镜”照物的虚实与对“道”的有、无形特点之观照相契合。镜子本身虚空澄明,所以能够映照万物之像。镜子照物,一方面,镜中所形成的镜像乃是物的真实映照,和现实中的事物一模一样,具体可感,这是真实的一面;另一方面,镜中所形成的镜像又是虚幻的,因为它只是真实事物的影像,这是虚幻的一面。因此,通过镜子映物的两个方面,把一种实物、实像变成一种并立于实物、实像以外的虚像,这其中包含着虚与实的辩证关系。而镜子的这种关系,也同样与老子的“道”相一致。对于观照,老子明确提到:“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奚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1]208对于身、家、乡、邦和天下,这些都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存在对象,用人的感官就能够观照。但是,对于“道”的观照却需要“玄览”,这是因为“道之为物”,不是普通感官所能够到达的,这种难以言传只有心神可以达到,关于“道”的状态,如:“道可道,非常道。”[1]1“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为忽恍。”[1]53“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1]139综上可以得知,“道”是无形无状,虚幻缥缈,不可言说,且不以人的肉眼所能看见,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物。司马谈论道家曰:“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7]53是其简明的评释。以是,“道”的无影无形、莫可言辞与镜子中镜像的虚幻特征相关联。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老子又指出“道”是真实存在的。如:“道之为物,唯怳唯忽。忽兮怳兮,其中有象;怳兮忽兮,其中有物。”[1]86又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1]168它是万物的动力;再看“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1]196“道”的恍惚存在,不断推动万物的运作与生长,是大千世界运行的支配力量,鉴于该方面的特点,不也正好与镜所成的真实影像相吻合?质言之,在老子五千言中,一方面,老子阐释了“道”的无形无状,另一方面又强调“道”的具体可感。镜照物和镜中实像恰好吻合道的这种双重特性。所以,镜子所成的镜像可作为道的直接体现物,而且作为镜像载体的镜子也具有非凡意义。

再次,“镜”的物感斯应,来者即照与“玄览”的“体道”直觉思维方式相契合。镜子照容照物是其常见的方式,因为它能够直接、真实地映照出物体,接收光线就会直接反射,正是由于这种直接反射,不经过思虑的直觉思维方式,使镜子有着照物无私的独具属性。因此,在古代,人们常常会产生联想,把镜当做清正廉洁的象征,不仅用来形容为官者两袖清风,而且还体现其断案的无偏无私,刚正不阿。这种直觉的思维方式在《老子》一书中也有展现。开篇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1]1这说明“道”难以言传,不能用逻辑思维去解释,不能用理性方式去认知,只能通过直觉的思维去认知,也就是说其他审美活动所不能替代的。当然,老子并没有明确提出“直觉思维”的概念,而是提出“玄览”的思想来进行“体道”。诚如张岱年说:“老子讲“为道”,于是创立一种直觉法,“玄览”即一种直觉。”[8]531那么,“玄览”既然是一种“体道”直觉思维方式,它是如何表现的呢?书中提到,“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1]183高明注:“老子主张心境虚静,直观自省,依循事物运动之自然规律,观察内在联系。”[9]51可见,圣人可以不实践就解天地万物,这并不是因为他具有常人所不具备的神秘力量,而是强调内心的修养,只有达到心灵的虚静,直观的内省,才能实现“体道”的最佳途径。老子又进一步论证,如“为学日益。为道日损。”[1]186“学”与“道”是两种不同性质的存在。从根本上讲,是因为“道”是无形无状,不可言说,只能用“无为”的心态才能够感知。所以,不断去除自身的复杂逻辑思维、繁杂的情绪等,使内心无欲无求,心无旁骛,不受外界干扰,这样才能有直觉的思维去认知“道”。

镜与《老子》“道”、“心”和“体道”等方面的交叉点如此之多,着实令人惊叹。因此,在镜与“道”有着惊人的相似或者说有一种异质同构的相似关系的基础上,镜为“道”提供需要表达的体验,正是如此才决定了“镜喻”在《老子》书中形成的必然。

4 结 语

在中国古代,老子的“涤除玄览”思想首次打破了镜的实用器物性,并且赋予其深刻的哲理思想,达到其他比喻少有的深度和广度。然而这一切的发生并不是偶然。一方面镜从产生之初的实用层面发展到用于自我内心认识与审视,这与老子要求观“道”的前提是要求自我内心的虚静思想有着密切联系;另一方面,镜具有的阴柔性质与老子尚柔思想相符,这两方面成为《老子》“镜喻”生成的可能性。同时,镜子光明清净、虚幻与真实、直接真实映照物体本原的现象这三个特点,与老子“涤除玄览”本义中的虚静、对“道”的观照和直觉的体道方式也相吻合,正是因为这些方面决定了《老子》“镜喻”的可行和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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