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祝 敏
及物性分析源于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法。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法包括3种纯理功能,即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概念功能指人们用语言描述他们对主观和客观世界的认识和反映。概念功能亦可被理解为语场(field),它主要指的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即正在发生的社会活动的特性——交际过程的参与者正在从事着什么样的活动。这种活动既可以指对外部世界的行为,也可能是在人们头脑中进行着的思想过程[1]。人际功能指人们用语言和别人交往,建立某种人际关系。人际功能即语旨(tenor)主要论述的是谁参与这样的活动,参与者的特性,他们的地位和作用,参与者之间在交际过程中各自扮演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1]。语篇功能指人们运用语言组织信息,使之成为完整思想的语篇。语篇功能——语式(mode)——主要涉及交际过程中所使用的语言,参与者希望在某一特定场合利用语言符号结构完成什么功能,以及运用什么样的修辞形式获得劝说、叙述等功能[1]。3种纯理功能各通过若干语义系统体现,概念功能有及物性、语态系统和归一性,人际功能有语义、情态和基调,语篇功能有主位、信息和衔接。
及物性是概念功能的重要体现形式之一,指的是描述小句的系统。及物性的作用在于把人们在现实世界中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分成若干种“过程”,并指明与各种过程有关的“参与者”和“环境成分”。韩礼德将过程分为 6种:物质过程(material process),心理过程(mental process),关系过程(relational process),行为过程(behavioral process),言语过程(verbal process),存在过程(existential process)。物质过程表达人们做事的过程,也表示事物的发生、发展及变化;心理过程表示感觉(perception)、反应(reaction)和认知(cognition)等心理活动的过程;关系过程表示事物之间处于何种关系;行为过程指诸如呼吸、咳嗽、叹息、哭笑等生理活动过程;言语过程是通过讲话交流信息的过程;存在过程是表示有某物存在的过程[2]。前三种是最基本的过程,后三种是次要过程,基本过程交叉存在于次要过程中。
要对一个小句作及物性分析,主要涉及四方面的问题:这是什么“过程”(process)?这个过程要求多少个“参与者”(participant)?这个(些)参与者在小句中起到什么作用?小句中是否有环境成分(circumstantial element)?它(们)表示哪方面的意义?在进行小句的及物性分析时,要对过程的选择、参与者的选择和环境成分的选择这三方面进行描述[3]。当然也不必总是面面俱到,可根据实际情况侧重其中的一二个方面。
早在20世纪70年代,韩礼德就运用及物性理论分析了威廉◦戈尔丁的小说《继承人》,说明其理论对文体学研究的重要价值。韩礼德分析说,小说对土人和智人的描写中不及物性和及物性的鲜明反差,反映了他们不同的思维风格(mind style)。对土人使用的大量不及物小句揭示出他们有限的世界观,对智人多使用及物小句突出了他们进化的眼光[4]。这篇论文为文体学家分析小说人物思维风格,主要是反常的思维风格,提供了可资效仿的范例。此后对单个语篇的分析一直是功能语法研究的传统。Kennedy借助于韩氏理论对《两个豪侠》(Two Gallants)开展了语篇分析,指出在莱恩汉(Lenehan)作为参与者的大多数句子中含有“不及物的行为动词”(intransitive action verbs)、“关系动词”(relational verbs)或“感觉动词”(verbs of perception),而当身体的某些部位充当句子的“施事者”(actor)时,那么通常会涉及双眼。这些及物过程选择的结果表明,Lenehan作为“听者”(listener)和“观察者”(observer)的身份出现,相反Corley则扮演着“施事者”(actor)和“说话者”(speaker)的角色[5]。此外,Burton、Short、胡壮麟、任绍曾、杨信彰等国内外学者也都运用韩氏理论对小说语篇的分析作出了有益的尝试。研究表明运用系统功能语法进行语篇分析能帮助实现对小说理解的升华。通过语场,可以对作者运用某些特定领域中的语言特点进行文学描写的方法展开研究,语旨的研究则能有助于更好地领悟作者与读者及小说中各人物之间的不同关系。语式的分析则能使读者揣摩出文学作品中的对话、独白、旁白及叙述之间的复杂关系[1]。
笔者尝试以玛格丽特◦劳伦斯的短篇小说《潜水鸟》为例,进行及物性分析,说明及物性分析绝不局限于对物质过程的及物和非及物性的分析。通过对小说中景物描写的及物性过程进行综合分析,发现这些及物性过程的选择从宏观上、总体上对小说主题的构建和深化起到决定性作用。
《潜水鸟》是张汉熙主编的《高级英语》第一册的一篇课文,同时也是加拿大当代著名作家玛格丽特◦劳伦斯撰写的一篇短篇小说,讲述的是印第安姑娘皮佩特◦托勒妮的一生。故事的主要情节如下:作者在少年时代认识了一位印第安姑娘,她是作者的同班同学,若干年后作者在一家咖啡馆又偶然见到托勒妮,得知她马上要与一位白人结婚了。作者成年后去外地上大学,放假回家,又得知她婚姻失败回到故乡,不久与自己两个年幼的孩子一起烧死在失火的棚屋里了。这一貌似简单的婚姻悲剧蕴涵着深刻的哲理,作者通过文中不同身份的人物的视角,从深层次提出了在多元文化冲击下少数民族的生存问题。
表1 及物过程分类统计表Table 1 Table of classification statistics of tansitivity processes
小说《潜水鸟》中的景物描写主要出现在4处:一是小说开头对托勒妮一家生活的自然环境的描写,二是对作者一家钻石湖边小木屋周围景色的描写,三是作者与父亲同游钻石湖时的湖景描写,四是小说结尾处作者重游钻石湖时的湖景描写。对这四处景物描写的及物过程进行分类统计,其结果如表1所示。
在这四处景物描写中,小句的各类及物过程总和为102,所占比重最大的是物质过程和关系过程,分别达到了47%和28%。一般说来,表示描述意义的过程多数是关系过程、存在过程和心理过程,而表示叙述意义的则多数是物质过程。《潜水鸟》毕竟是一篇小说,其中的景物描写并非纯粹为了描写景物,在描写景物的同时,作者也不忘客观地叙述故事,发展故事情节,为主题的构建和深化做好铺垫。此外,作者从小说中人物的视角来观察和描写周围的景物,或多或少会涉及人物的具体行为和动作,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描写景物的部分表示叙述意义的物质过程在数量上超过了表示描述意义的关系过程。心理过程在景物描写中也占据了一定的比例,达到了16%。既然景物描写是从小说中人物的视角出发的,那么人物的心理活动必定会夹杂在其中,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这也正是描写文的写作特点之一。剩下的3种过程:行为、言语和存在,所占比例极少,三者相加也没超过10%。其中行为过程总共出现了5次,有3次出现在心理过程之前,说明行为过程的出现有其潜在的心理因素,是心理活动的外在生理体现。言语过程和存在过程分别出现了2次,说明景物描写几乎无需通过讲话来进行信息交流,而是更多地依赖人物的听觉、视觉甚至触觉来感知并描述。由于存在过程需通过“there be”的句型结构来体现,句型过于单一、过多出现会降低描写的生动性和小说的可看性,因此存在过程也不可能在景物描写中大量出现。
通过对这四处景物描写的及物过程进行对比研究,笔者发现可将这四处景物描写分成2组,每组中的2处景物描写形成鲜明对比,从深层次上揭示了在多元文化冲击下身处主流文化边缘的弱势群体或少数族裔的生存问题。
首先,将法印混血族托勒妮一家生活的自然环境与“我”(苏格兰医生的女儿瓦妮莎)的一家在钻石湖边的小木屋的自然环境作一个对比,其各类及物过程所占比重如图1所示。
图1 各类及物过程对比图Fig.1 Graph of comparison of various transitivity processes
在对托勒妮一家生活环境的描写中,作者大量使用物质过程(71%),并且以自然环境中的河流(Wachakawa River)、树木(the scrub oak and grey-green willow and chokecherry bushes)、托勒妮家的棚屋(the Tonnerre family's shack)、托勒妮的爷爷(Jules Tonnerre)等为动作者(actor)。这说明作者以一位旁观者的身份客观地讲述她在托勒妮一家周围所见到的情景,作者描述的周边自然美景与托勒妮家破败不堪的棚屋,肮脏污秽、令人不堪忍受的生存环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预示了托勒妮这一类的文化边缘人遭白人主流文化的排斥而不得不在白人主流社会中苦苦挣扎,以寻求自己的栖身之地。作者本人没有成为物质过程的动作者,这也说明作者完完全全把自己置身局外,而不能深切体会托勒妮的痛苦和渴望,这也是后来她们始终无法成为朋友的原因之一。其中大部分的物质过程没有目标(goal),也许作者想借此向读者传达以下信息:托勒妮之类的文化边缘人四处飘零而找不到归宿。这部分的关系过程比重不大,仅占24%,且均为属性类关系过程(attributive relational process),如“the basis of this dwelling was a small square cabin …”“but the family was still there in the thirties”“when I was a child”;“the clearing at the foot of the town hill was a chaos of lean-tos”。这些关系过程是对托勒妮一家居住地和家庭状况的确认,同时也是对作者身份的确认,作者当时尚年幼,不经世事,当然也不可能意识到她和托勒妮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心理过程在这部分仅出现了1次,占6%,且感知者(senser)并不是作者本人,而是托勒妮的爷爷(Jules),这显然是作者从他人那里获知的这家人的想法。这一部分没有出现行为、言语及存在过程。总之,作者关于托勒妮一家生活环境和家庭状况的描述是客观的,没有掺杂作者个人的任何情感和评价,在这近乎“冷淡”的笔墨中,边缘人穷困潦倒的生活窘境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作者在对“我”家钻石湖边小木屋周边环境的描述中,使用的过程种类明显增多,从上部分的3种增加到5种。其中比重最大的仍然是物质过程,占据55%,其次为关系过程27%,心理过程9%,行为过程6%,言语过程3%。从图1中可以明显看出,除了物质过程所占比重下降外,其他各种过程所占比重均有所上升,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描述客观性的下降,作者融入了更多的主观因素在其描写中。物质过程的动作者(actor)除了周围环境中的无生命的物体、动植物外,还有作者的全家人“I”“my brother,Roderick”“my mother and father”,而且大部分的物质过程有目标(goal),这与作者对托勒妮一家生活环境的描写正好相反,体现了身为白人主流社会一分子的作者一家对周围环境的控制与驾驭。作者把“小木屋”称为“我的王国”,毋庸置疑她是王国的统治者,她享有这里的一切特权,她的统治地位,她的优越感,使得她不可能理解边缘人的疾苦和艰难。难怪作者在下文中写道:“我根本没办法同托勒妮接触,后来很快失去了尝试的兴趣。但是那整个夏天,她既让我感到自责,又让我觉得她是一个不解之谜。”作者的“小木屋”即便是经历了严冬的风吹雪压,也毫发无损,“这别墅一冬无事,既没有被打碎的玻璃,也没有狂风暴雨折断的树枝或冰雪砸损的明显痕迹。”这一切象征着白人在主流社会中不可动摇的稳固地位。此外,心理过程、行为过程和言语过程的出现,表明作者对景物的描写是全方位的,有视觉“look out”“see”“look”“find”,有听觉“exclaim”“gossip”,融入了个人的感受和情感。心理过程的“感知者”(senser)和行为过程的“行为者”(behaver)并非作者本人,而是读者“you”,这种描写方式拉近了读者与作者的距离,使读者身临其境,切身体会和分享作者童年时代的无忧无虑和天真烂漫,而这一切又不由让读者联想起与之反差鲜明的托勒妮悲惨凄凉的童年生活。此时,小说的主题思想,即“民族、种族、地区、性别、世代之间的差异必须得到尊重”[6]得以进一步深化。
作者对钻石湖二次景物描写的对比见图2。在小说中,作者孩提时曾与父亲一起同游钻石湖,多年后,作者长大成人,父亲却已作古,作者再次重游钻石湖,此时与彼时的钻石湖在作者眼里产生了极大的差异,当然作者所使用的及物过程也相应产生了变化。
从图2可以看出,及物过程的使用在两处湖景描写中有着极大的差异,具体体现在以下方面。
1)第二次湖景描写所使用的及物过程种类比第一次多。第一次湖景描写使用了4种及物过程:物质、关系、心理和言语。第二次湖景描写使用了5种及物过程:物质、关系、心理、行为、存在。第二次湖景描写及物过程种类的增多,说明作者对湖景的感受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而变得更为全面,更为透彻。
图2 各类及物过程对比图Fig.2 Graph of comparison of various transitivity processes
2)第一次湖景描写以物质过程为主,占50%的比重,第二次湖景描写,物质过程比重大幅下降,仅占所有过程的30%。这说明与父亲同游钻石湖时,年幼的作者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尚停留在表面,缺乏对外界事物的感悟能力,因而这部分景物描写以客观叙述她的所见所闻为主。难怪此时的她觉得潜水鸟的叫声与她有亿万年之遥,而托勒妮的痛苦挣扎也可以让她视而不见,麻木不仁。当作者故地重游时,外在景物显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是来感受钻石湖的意境,感受另一种人生——四处飘零、痛苦挣扎、孤独绝望的托勒妮的人生。
3)在第一次湖景描写中,关系过程和心理过程所占比重不大,分别为25%和17%,二者相加也未超过物质过程所占的比重50%。这再一次证明作者第一次湖景描写的客观性和表面性。“夜晚,月光在像黑色镜子一样的湖面上投下一条琥珀色光带,……潜水鸟开始鸣叫,……它们的叫声哀怨,还带有一种令人心寒的嘲讽,这种叫声属于这样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与我们夏季别墅那整洁的天地和家里明亮的灯光有亿万年之遥……”此时,作者感受到的是钻石湖的凄凉之美,尤其是在潜水鸟哀鸣声的伴奏下,这种凄凉更是浸入心灵,让人不寒而栗。而第二次湖景描写,关系过程反超物质过程,占33%,心理过程的使用也有所上升,占25%,3种过程所占比重相当接近。这体现了作者心智的成熟和认知能力的提高,在客观阐述周围事物的同时,作者更多地谈及了她对客观事物本质的认识和内心的感悟。“我感觉似乎太静了一点,随即开始意识到潜水鸟已经不在这儿了……我静等了许久,但到底也没有再听见一声那划过静寂的湖面传来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凄厉而带有冷嘲意味的叫声……现在我似乎意识到:以某种下意识和完全看不出来的方式,托勒妮毕竟可能是唯一的一位听见了潜水鸟的哀鸣声的人。”此时的作者透过钻石湖景,回想起曾经听到过的潜水鸟的哀鸣,作者终于感受到当年托勒妮的一种本能的预见,这种本能超越了理性的表层而直透人的生命深处,是人性飘逝前最后的抗争[7]。托勒妮在其短暂的一生中,不断地寻找属于自己心灵的归宿,寻找那个只有尊严没有歧视的、充满了爱和温情的精神家园。但是,当她意识到由她所代表的印第安民族永远处于主流社会的边缘,那一切的抗争意义又何在呢?这一次的故地重游让作者真正体会到了文化边缘人荒漠孤魂般无望的呼喊。托勒妮和潜水鸟共同的悲剧结局映射了西方文明给少数族裔和自然生态带来的创伤,深切地表达了作者的价值取向:消除种族歧视,早日实现各民族、种族、文化的自由平等;超越人类中心意识,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8]。
通过对小说《潜水鸟》景物描写的及物性分析,可以看出作者对语言模式的选择受制于特定的语境和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和主题,而语言模式的选用又会反过来影响到语篇内容和主题的有效表达。小说景物描写中各种及物过程的有机结合,成功地深化了主题,达到语篇的语言与文化语境、情景语境的和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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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黄国文.语篇分析的理论与实践——广告语篇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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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KENNEDY C.Systemic Grammar and its Usein Literary Analysis[J].MALS Journal:New Series,1976(1):17-38.
[6] 朱永涛.英语国家社会与文化入门(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235.
[7] 何昌邑.边缘生存:加拿大民族文学的重要特色——M◦劳伦斯所著《潜鸟》的解读[J].云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3):18-82.
[8] 赵晓囡.宏观语篇结构与连贯——以短篇小说《潜水鸟》为例[J].时代文学:下半月,2008(6):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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