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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遂平妖传》异文中的异构字研究

时间:2024-08-31

鞠 雪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一、《三遂平妖传》版本情况

《三遂平妖传》学界一般认为是罗贯中著,共二十回;后来冯梦龙增补而写成四十回本,名为《新平妖传》。现存的《三遂平妖传》有两种版本系统。第一种版本为最早的刻本,明万历年间刊刻的二十回本,共四卷。该刻本从第一卷到第三卷,正文前题为“东原罗贯中编次,钱塘王慎修校梓”,而第四卷正文前题“东原罗贯中编次,金陵世德堂校梓”,所以此刻本又称为王慎修刻本或世德堂刻本。

第二种版本是四十回本,最早主要是明代的两个刻本。一是明泰昌元年天许斋刊本,署名为《天许斋批点北宋三遂平妖传》,简称天许斋本。二是明天启或崇祯年间“墨憨斋批点金阊嘉会堂刊本”,署名为《墨憨斋批点北宋三遂平妖传》,一名《新平妖传》,简称嘉会堂本或墨憨斋本。前者是初刻本,后者是重刻本。

对于这两种版本的情况,学者们从语言的时代特征出发,认为二十回本的语言风格与宋元话本接近,应该是早期的作品,四十回本语言风格与此不同,是较晚的作品。所以,一般认为二十回本的原本在先,四十回本是冯梦龙的增补本在后。

二、异文与异体字概说

(一)异文

“异文是文献在撰著和流传过程中的产物。”[1]所谓“异文”就是同一文献的不同版本在记录流传过程中造成的文字、语言方面的差异,是相对于“正文”而言的,既包括文字方面用字的差异,也包括校勘方面所形成的字、词、句的差异。因此,我们可以将“异文”分为狭义异文和广义异文。王彦坤在《古籍异文研究》中表明:“‘异文’一词有广狭二义,狭义的‘异文’乃文字学之名词,它对正字而言,是通假字和异体字的统称。广义的‘异文’则作为校勘学之名词,‘凡同一书的不同版本,或不同的书记载同一事物,字句互异包括通假字和异体字都叫异文。’”[2]狭义的异文即文字学意义上的异文,主要是指用字上的差异,是由于字体的演变而造成的。例如,异体字、古今字和通假字等。广义的异文则是版本校勘学上的异文,指同一本书在不同版本中的语言差异,即字、词、句甚至是段落篇章的差异。

在研究《三遂平妖传》的异文时,本文只针对其在文字方面即异体字方面产生的差异,对于《三遂平妖传》不同版本的异文进行校勘。既能展现当时代人以及作者个人的语言习惯,又能梳理明初到明末语言文字的发展,价值深远。

(二)异体字

关于异体字的概念,目前学术界把异体字分为狭义异体字和广义异体字。狭义异体字的概念认为,异体字在共时条件下音义完全相同,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相互替代。王力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给异体字这样定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字的意义完全相同,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互相代替。”[3]裘锡圭先生在《文字学概要》中指出:“异体字就是彼此音义相同而外形不同的字。严格地说,只有用完全相同的字,也就是一字的异体,才能称为异体字。但是一般所说的异体字往往包括只有部分用法相同的字。严格意义的异体字可以称为狭义异体字,部分用法相同的字可以称为部分异体字,二者合在一起就是广义的异体字。”[4]裘锡圭先生其实已经指出“读音和意义完全相同”这是狭义的异体字,因为“音义完全相同”这种说法是太绝对的,字义的使用或多或少会受到时代、人为的影响,几乎不可能找到音义完全相同的两个字。

目前,学术界倾向于将异体字分为“异构字”和“异写字”两种类型。王宁先生将汉字的构形关系分为共时和历时两种情况,将共时的构形关系分为异构字和异写字。王宁先生在《汉字构形学导论》一书中对异构字与异写字作了以下定义:“形体结构不同而音义都相同、记录同一个词、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互相置换的字”是“异构字”[5]154,如“杯”和“盃”;“在同一体制下,记录同一个词,构形、构意相同,仅仅是写法不同的字样”是“异写字”[5]151,如“隣”和“鄰”、“畧”和“略”等。本文在研究异体字时将采用王宁先生对异体字的分类,从构形上对《三遂平妖传》异文中的异体字分为异构字和异写字。因篇幅所限,本文只分析《三遂平妖传》异文中的部分异构字。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在研究《三遂平妖传》异文中的异体字时,把俗字归于异体字,不再作细致的区分。张涌泉先生说:“凡是区别于正字的异体字,都可以认为是俗字。”[6]6

三、《三遂平妖传》异文中的异构字研究

(一)表义构件发生改换的异构字

这类异构字主要是形声字或会意字,义符之间意义相近发生改换,但并不影响字义。此类异构字主要有:

1.盃—杯

张员外见说,十分欢喜,交安排酒来,二人吃了三盃,取出三两银子与他两个[7]75。

按:“盃”,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杯”。杯,盛液体的容器;饮器。“杯”为“桮”的俗省字,后为通行字。《说文·木部》:“桮,㔶也。从木否声。”《集韵·灰韵》:“桮,盖今饮器。或作杯。”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颐部》:“桮,古盛羹若注酒之器,通名为杯也。”“盃”,《广韵·灰韵》:“盃,俗。”《字汇》:“盃,俗杯字。”《汉字源流字典》:“杯,异体作盃。”《汉书·项籍传》:“必欲亨乃翁,幸分我一盃羹。”“杯—盃”二字均从否声,义符改换,用“皿”来表示盛羹或盛酒的容器,“盃—杯”构成一组异体字。

2.軰—輩

员外道:“不妨,有一般一軰的相识们,我和他们说道,近日有个官人照顾我,借得些本钱。”[7]60

按:“軰”,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輩”。《说文·车部》:“辈,若军发车百辆为一辈。从车,非声。”《汉字源流字典》:“辈,会意兼形声字,从车,从非,非也兼表声。”本义为分成行列的百辆战车。此处用其引申义“同类(指人)”,《玉篇·车部》:“辈,类也。”《太玄》:“各位殊辈,回行九区。”陆续注:“辈,类也。”《后汉书·韦彪传》:“今或从征试辈为大夫。”《说文·非部》:“非,违也。”《说文·北部》:“北,乖也。从二人相背”,“非”与“北”意义相近,“辈—軰”正是用形符“非”替换了“北”,两者为异体关系。《广韵·队部》:“辈,等辈。俗作軰。”汉蔡邕《幽冀二州刺史久缺疏》:“百姓元元,流离沟壑,寇贼辈起,莫能禁讨。”

3.鷄—雞

先生道:“打四角酒来,有鷄回一只与我们吃。”[7]167

按:“鷄”,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雞”。《说文·隹部》:“雞,知时畜也。从隹,奚声。鷄,籀文雞从鸟。”《玉篇·鸟部》:“鷄,知时鸟。又作雞。”《说文·隹部》:“隹,鸟之短尾总名也。”“鸟”“隹”都是指鸟,意义相近。“鷄—雞”,正是用义符“鸟”替换了义符“隹”,两者为异体关系。

4.階—堦

姑姑道:“我这里非凡,你福缘有分,得到此间,必是有功行之人,请上階赐坐。”[7]147

按:“階”,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堦”。“階”,台阶。《说文·部》:“階,陛也。从,皆声。”《玉篇·阜部》:“階,登堂道也。”如《书·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階。”“階”同“堦”,《玉篇·土部》:“堦,土堦。”《集韵·皆韵》:“階,或从土。”《说文·部》:“,大陆,山无石者。”“”“土”意相近,用义符“”替换了“土”,两者为异体关系。“階”“堦”如今均简化为“阶”,从,介声。

(二)示音构件发生改换的异构字

这类异构字主要是形声字,因更换声符形成异构字。

1.舡—船

那守城军听说,禀了守门官,开城门用小舡过河来,渡马遂上岸,少不得细细搜检,并无夹带寸铁[7]413。

按:“舡”,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船”。《说文·舟部》:“船,舟也。从舟,铅省声。”《集韵》:“船,俗作舡。”《玉篇·舟部》:“舡,船也。”《汉字源流字典》:“船,异体作舡,从舟,从工声。”蒋冀骋先生指出“船”的构件“”因书法问题写作“公”,“公”与“工”同音[8]。《龙龛手鉴·舟部》:“舡,又俗因舩。”因此,“船”也写作“舡”,两者声符发生改换。

2.聦—聰

听得人说,这箇女儿十分生得标致,又聦明智慧,更兼针线皆能,却把来嫁这箇疯子,都不知是何意故[7]88!

按:“聦”,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聰”。《说文·耳部》:“聰,察也。从耳,怱(悤)声。”《玉篇·耳部》:“聦,明也,察也。”“怱”古音清母东韵,“悤”古音同为清母东韵,“聦”与“聰”两者声符古音相同,故改换声符后为一组异体字。《正字通·耳部》:“聦,俗聰字也。”如《清平山堂话本》:“为人聦明,好看史书,常常议论古人。”

3.粮—糧

若有这许多军马,须用若干粮食草料[7]328。

按:“粮”,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糧”。“糧”,干糧,军糧。《说文·米部》:“糧,谷也。从米量声。”“粮”,从米,从良声。“量”古音来母阳韵,“良”古音同为来母阳韵。两者声符同音替换,故为异体字。《玉篇·米部》:“糧,谷也。粮,同糧。”《墨子·鲁问》:“攻其邻家,杀其人民,取其狗豕粮食衣裘。”清毕沅校:“粮,糧字俗写。”

4.麵—麫

和尚走入麵店楼上,靠着街窗,看着杜七圣坐了[7]256。

按:“麵”,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麫”。“麵”,面粉制成的食品。《说文·麥部》:“麪,麥末也。从麥丏声。”《字鉴·霰韵》:“麪,俗作麫。”“麵”,从麥面声。“丏”古音为明母铣韵,“面”为明母线韵,两者声同韵近,故“麪”“麵”为声符更替的异体字。《广韵·霰韵》:“麪,束皙《麪赋》云:‘重罗之麪,尘飞雪白。’麵,上同。”《集韵·霰韵》:“麪,《说文》:‘麥末也。’或从面。”故“麵”“麫”均为“麪”的异体字。

5.綉—繡

拽着半衣,系条綉裹肚,着一䨇多耳蔴鞋,露出一身锦片也似文字[7]253。

按:“綉”,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繡”。“綉”为“繡”的俗字,“繡”从糸,肅声。俗字把“肅”声简化为“秀”,“秀”与“綉”音同,音近简化。《宋元以来俗字谱》:“繡”,《娇红记》《东牕记》作“綉”。明瞿佑《剪灯新话·水庆宫会录》:“忽有力士二人,黄巾綉襖,自外而入。”

(三)增加构件的异构字

1.奔—逩

路上见一个妇人坐在树下,道:“我要去郑州投奔爹娘,脚疼了行不得。”[7]147

按:“奔”,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逩”。“奔”,疾走,快跑。《说文·夭部》:“奔,走也。从夭,贲省声。”四十回本作“逩”,增加构件“辵”。“奔”金文写作“”,上边是前倾甩手快跑的人形,下边是三止,用脚印连连,会快跑之意。容庚《金文编》:“奔,从夭,从三止,奔之意也。”“辵”表“行走”义,故“逩”为“奔”增加构件的异构字。《篇海类编·人事类·辵部》:“逩,逩走也。”《正字通·辵部》:“逩,疾走。按:疾走,义同奔,奔亦有去声,俗作奔。”如元王子一《误入桃源》第三折:“折末你逩关山千百重,进程途一万里。”

看见壁上挂着这幅美女,妈妈用手一扯,扯将下来,便去灯上一烧,烧着放在地上[7]21。

(四)简省构件的异构字

1.菓—果

告观察!卖菓子的李二在门外走来走去,我问他,他道有机宻事要见观察[7]271。

按:“菓”,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果”。“菓”是“果”的异体字。《说文·木部》:“果,木实也。”徐锴系传:“树生曰果,故在上也。”俗字“菓”增加一“艹”旁,使表义的偏旁更加突出。《广韵·果韵》:“菓,同果。”如《汉书·叔孙通传》:“古者有春尝菓,方今樱桃孰,可献。”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果”,在俗字“菓”的基础上省略“艹”旁。

2.撁—牽

王则不出阵前,只在阵里,披发跣足,不穿衣甲,裸形仗一口剑,撁着一疋白马[7]393。

按:“撁”,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牽”。“撁”为“牽”的异体字。《说文·牛部》:“牽,引前也。从牛,象引牛之縻也,玄声。”俗字增一“扌”旁,表示用手拉缰绳向前引牛,使表义的偏旁更加突出。《正字通·牛部》:“牽,别作撁。”《警世通言·崔衙內白鷂招妖》:“撁将闹装银鞍马过来,衙内攀鞍上马出门。”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牽”省略“扌”旁。

3.棹—卓

员外咳嗽一声,就棹子上弹三弹,只见就棹子邉㣲㣲地起一阵风[7]15。

按:“棹”,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卓”。“棹”“卓”皆为“桌”的异体字。《说文·匕部》:“卓,高也。”后借用“卓”来表示“几案”义,如宋史绳祖《学斋佔毕》卷二:“盖其席地而坐,不设椅卓,即古之设筵敷席也。”“卓”增加一“木”旁,使表义的功能更加突出,从木从卓,卓亦声。《正字通·木部》:“棹,椅棹。”《朱子语类·礼七》:“问人在旅中遇有私忌,于所舍设棹,炷象可否?”天许斋本、嘉会堂本省略其表义的形符作“卓”。

(五)其他异构字

1.吊—弔

董超将条长索,把卜吉缚在树稍上,提起索头去那邉树大枝稍上倒吊起来。[7]163

按:“吊”,天许斋本、嘉会堂本作“弔”。《说文·人部》:“弔,问终也。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从人持弓,会驱禽。”“弔”甲骨文写作“”,像一个人背着一支带着绳子的箭的样子。篆文写作“”,从人从弓。隶书的形体有了变化,将“人”变成了“丨”,写作“弔”。《改併四声篇海·口部》引《俗字背篇》:“吊,同弔。”《正字通》:“吊,俗弔字。”“吊”为“弔”的俗字,部件改为从口从巾。

2.上—丄

卜吉道:“告上下!小人原有些钱本,为吃官司时,不知谁人连车子都推了去,如今交我问谁去讨?”[7]161

四、结语

通过校对《三遂平妖传》相同内容的异文,我们发现异文中的异体字数量很庞大。本文仅分析了部分异构字,从构形的角度对异构字进行分类,分为:(1)表义构件发生改换的异构字;(2)示音构件发生改换的异构字;(3)增加构件的异构字;(4)简省构件的异构字;(5)其他异构字。这些异构字主要是形声字或会意字,它们大多是由于造字时对字义字形有不同的理解而选用不同的构件进行造字。因此,这些异构字往往具有时代性,不同的时间或地域以及作者个人的使用习惯,都会造成异构字的产生。

通过对《三遂平妖传》异文中异体字的研究,发现元末明初二十回本的《三遂平妖传》文字在使用时极其不规范,出现大量异体字,其中异写字所占数量最多。尽管到明末冯梦龙增补时有意识地根据当时以及个人的语言习惯对四十回本的异体字做过整齐划一的通改工作,但也存在异体字的遗漏情况。因此,研究《三遂平妖传》中异文的异体字是很有必要的,对汉字在明初到明末的演变具有重要意义,产生大量异体字的原因也值得我们继续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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