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周丽红,成昭伟
(辽宁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1)
在我国东北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旷远的开发、征战和现代大工业建设的历史令人瞩目,这里堪称丰厚的文化传统和文学资源也同样引人注目。不必追溯曹雪芹、高鹗、纳兰性德、尹湛纳希等清代文学家与东北文化的关系,仅从中国现代文学史来看,当年影响极其深远的“东北作家群”,其主要成员都是从这里起步跋涉,走向全国与世界的[1]。这一特殊创作群体在中西学界引发的研究热潮经久不息,相关探讨与争鸣时常见诸各类著述。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自20 世纪50 年代(西方开展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之开端)以来,海外学界特别是美国汉学界有关“东北作家群”的研究从未间断,蔚然成风。限于篇幅,本文仅对这一群体的主要代表人物萧红、萧军、端木蕻良的译介情况及其影响进行简要梳理。
“东北作家群”是一个出现于20 世纪30 年代、由东北作家组成的文学创作群体。这一群体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一个文学社团,它既没有明确的成立时间,也没有特定的章程。换句话说,这个群体(或曰“群落”)名称是后辈学人在回望这段历史时总结、提炼出来的一个专有名词。
1931 年九一八事变后,一批文学青年从东北流亡到上海及关内各地。在左翼文学运动的大力推动下,他们基于自身经历,共同自发地开始了东北题材文学创作,用文字观照着远离的故乡,也观照着自己曾经美好的精神家园,后人谓之“东北作家群”。他们以笔为旗,书写了东北人民国土沦丧、家园破碎的悲惨遭遇以及对于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和反抗。这些作品生动地塑造了这一历史时期的受难者和反抗者的群像,具有强烈的爱国情感,审美风格沉郁、苍凉、悲壮。同时,这些作品充满了浓郁的东北乡土气息和民俗特色,成为抗日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特殊创作群体的代表作家有萧红、萧军、端木蕻良、舒群、白朗、罗烽、骆宾基、李辉英等,主要代表作有《生死场》(萧红,1935)《呼兰河传》(萧红,1941)《八月的乡村》(萧军,1935)《羊》(萧军,1936)《科尔沁旗草原》(端木蕻良,1933)《鴜鹭湖的忧郁》(端木蕻良,1936)等。
对萧红的译介,葛浩文(本名Howard Goldblatt,美国加州人)功莫大焉。
集教授、学者(汉学家)和翻译家于一身的葛浩文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英语世界最具影响力的翻译者和推广者,已经翻译了包括萧红、萧军、端木蕻良、莫言等30 多个中国作家的60 多部作品,译作质量上乘,读者广泛,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厥功甚伟。其中,对萧红作品的翻译多达五部[2]:《呼兰河传》《生死场》《马伯乐》《商市街》《手:短篇小说集》,葛浩文堪称萧红作品在英语世界的首席翻译家。
实际上,葛浩文之于萧红,远远不止于其作品翻译。早在1974 年,葛浩文以萧红为研究对象完成了博士论文A Literary Biography of Hsiao Hung(1911-1942),自此成为萧红的立传人和“十年如一日,深情款款”[3]165的研究者。美国华裔学者刘绍铭曾用“一种非凡的成就”[3]165概括葛浩文对萧红研究的重大贡献,英国学者詹纳在剖析五四运动以来中国文学的得失时特别指出:“葛浩文把萧红带到西方世界来,功不可没。”[3]165英年早逝的萧红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诗歌、小说和戏剧),但在当时学界很少有人关注。我国学者张杰就此强调,葛浩文之于萧红尤为突出的贡献在于,这位美国汉学家不仅以独特的眼光“发现”了萧红,而且用更具“文化”意味的新颖观点诠释了萧红,进而对国内学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3]168。
1976 年,葛浩文以其博士论文A Literary Biography of Hsiao Hung(柳无忌指导)为基础,出版了Hsiao Hung一书,中文版即日后影响深远的《萧红评传》。这是葛浩文的成名作,其萧红研究由此自成一家。1979 年,随着《萧红评传》在中国香港出版,次年在中国台湾再版,相关讯息反馈到刚刚迎来思想解放的中国大陆,国人才得以重新认识这位长期以来关注者寥寥的“20 世纪30 年代的文学洛神”和“民国四大才女之一”(其余三人为吕碧城、石评梅、张爱玲)。可以说,若没有葛浩文数十年前的潜心研究、翻译和推广,中国大陆后来的“萧红热”便无从点燃。1985 年,《萧红评传》新版于北方文艺出版社(位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出版,在国内学界引起热烈反响。2011 年6 月3 日,在纪念萧红100 周年诞辰举行的首届“萧红文学奖”颁奖典礼上,《萧红评传》获得萧红研究奖。
葛浩文基于自己多年以来对萧红的潜心研究、翻译和推广,还取得了一个重要成果:在萧红去世(1942 年1 月22 日)76 年之后,他续写了被弥留之际的萧红称作“半部红楼”的《马伯乐》后四章,完成了这位命运多舛的女作家的遗愿。《马伯乐》是萧红创作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其作品中最为荒诞、最具黑色幽默色彩的一部小说,1941 年夏因病重辍笔,遂成遗作。葛浩文认为,萧红的《马伯乐》是对其恩师鲁迅的致敬之作,因为马伯乐这一人物形象与“阿Q”有共通之处。葛浩文悉心揣摩萧红的原意,续写了《马伯乐》的结局,从内容和结构上给这个故事画上了句号。2018 年9 月,《马伯乐》完整版由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发行。葛浩文的续写文字深受广大读者的认可和好评,这个地道的美国本土学者被誉为“当代高鹗”和“萧红的跨国知音”。
早在1942 年,萧军的成名作《八月的乡村》英文全译本(Village in August)在美国纽约史密斯与达雷尔出版社(Smith and Durrell)出版发行,署名田军(T’ien Chun)。译者为伊文·金(Evan King,乃曾任美国驻华外交官Robert Spencer Ward 之笔名),由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作序推荐。该译本向西方世界真实地展现了东北人民不当亡国奴、誓死保卫家乡、争取民族解放的历史画卷,出版后获得高度评价,成为中国首部被翻译成英语并在英美国家获得热烈反响的现代长篇小说。在接下来的两年中,该译本由世界出版公司(the World Publishing Company,位于美国克利夫兰市[Cleveland])两度重印(1943,1944),由此可见其在美国读者中的受欢迎程度。1974 年,这部作品由美国康涅狄格州(Connecticut)的格林伍德出版社(Greenwood Press)再度出版发行,时隔30 年,《八月的乡村》英译本在美国仍然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20 世纪50 年代以来,有关“东北作家群”代表作家之一萧军的研究一直是美国汉学领域的“心头好”。这种现象既体现了美国汉学界对“东北作家群”的持续关注,也体现了对萧军的文学成就(地位)的独特认识。
美国本土学者葛浩文在倾力译介萧红的同时,亦在著述中对萧军的心路历程和创作多有涉及。例如,在《萧红评传》一书中,葛浩文深入考察了萧军、萧红与其导师鲁迅的关系以及“二萧”创作理念的差异。基于从萧军本人那里获得的一些重要原始文献,葛浩文撰写了《二萧散记——又论萧军、再谈萧红》一文,由“萧军小传始末”“萧军小传”“萧军的文学著作”等内容组成,收录于《漫谈中国新文学》(香港文学研究社1980 年版)。此外,葛浩文英译了萧军的小说《羊》,在其编著的论文集《1980 年代的中国文学》(Armonk,New York and London:M.E.Sharpe Inc.,1982)中收录了萧军的随笔《个人陈述》。1988 年萧军去世后,葛浩文撰写了悼念文章《信徒不必当和尚——记萧军先生》,对萧军的创作成就给予充分肯定,指出其小说最能代表这位“跋涉者”的人格、人生观和不屈不挠的精神[4]。
除了葛浩文,美国汉学界的史景迁(Jonathan D.Spence)、夏志清、李欧梵等著名学者均基于各自的视角对萧军其人其作进行了颇为独到的剖析。例如,在史学专著《天安门:知识分子与中国革命》(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 年中文版)中,作者史景迁对萧军的文学创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称赞萧军是满族作家中“(除老舍之外)最有名的文学骄子”,《八月的乡村》这部小说“更是脍炙人口”[5]。在英语世界第一部全面论述中国现代文学的著作《中国现代小说史》(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1961)第十一章“第一阶段的共产主义小说”中,作者夏志清指出,《八月的乡村》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首部以反日斗争为主题的成功之作,“给予后来写游击战争小说的作家一套公式”[6]16。不过,“他(萧军)并没有完全依照共产国际当时的统一阵线路线来写他的小说……”[6]195-196随着对“东北作家群”研究的不断深入,夏志清意识到自己早年对萧军的研究存在偏颇之处。他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译本序”(2005)中承认,此前对萧军其人其作的讨论不够全面、公正。基于这种考虑,夏志清计划另写一部《抗战期间的小说史》,对萧军等“东北作家群”代表作家及其他值得重视的小说家予以专章讨论。在李欧梵著《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The Romantic Generation of Modern Chinese Writers,1973)一书中,萧军被视为“东北作家群”的领袖,作者对萧军等代表作家的考察“体现出历史与文化融会贯通的独特研究维度与范式”[7]。李欧梵强调,对萧军等在20 世纪30 年代崭露头角的新人而言,20 世纪20 年代遗留给他们的重要遗产,无疑是“英雄和英雄崇拜的主题”[8]。
20 世纪80 年代,端木蕻良作品在美国的译介较为活跃。其中,葛浩文是最主要的翻译者,译作《鴜鹭湖的忧郁:短篇小说集》(The Sorrows of Egret Lake:Selected Stories by Duanmu Hongliang)等在传神达意方面堪为典范。在他看来,与李辉英、骆宾基等东北作家相较,“此期其他的东北作家中,仅端木蕻良一人跻入优秀小说家之林。”[3]170在葛浩文的直接影响下,师从其攻读博士学位的华人学者孔海立亦对端木蕻良研究情有独钟,相关著述颇丰,如《大时代——端木蕻良40 年代作品选》(台北立绪出版社1996 年版,与夏志清合编)、《忧郁的东北人端木蕻良》(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 年版)、《端木蕻良传》(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等。孔海立坦言,在海外的评论界,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足以和茅盾的《子夜》、老舍的《猫城记》、巴金的《家》相媲美,甚至是“比那三本更好的作品”[9]。
早在葛浩文之前,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1961)中论及端木蕻良,这是端木蕻良首次进入英语世界学者的研究视野,堪称较为精彩的出场。夏志清指出,就端木蕻良的文字观点而言,他是非沦陷区诸多作家中“语言最丰富的作家”[3]171;就其风格而言,“有伍尔夫式的繁复,丰富地唤起各种情感”[3]171。夏志清尤其欣赏端木蕻良的《大江》,称赞第一章和第六章的生动描述(分别关乎长江地理和若干伤兵跋涉寻水)文笔瑰丽深透,在近代其他中国作家中“再无第二人”[3]171。
基于夏志清和葛浩文等海外学者在英语世界的译介贡献,萧红、萧军、端木蕻良等“东北作家群”代表人物及其作品在海外引发广泛关注。这一特殊创作群体在真挚的文字中实现了精神返乡,其作品在海外的传播轨迹与文化影响对中国文学“走出去”颇具现实启示,亟待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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