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茶”的符号身份和意义

(陕西广播电视大学 资源建设中心，陕西 西安 710119 )

【语言文学】

《红楼梦》中“茶”的符号身份和意义

王馥庆

(陕西广播电视大学 资源建设中心，陕西 西安 710119 )

茶作为符号媒介在《红楼梦》中，不仅是贾家这个贵族之家的有闲生活方式的体现，更是一种隐蔽的文化符号，暗示和显现着贾府中每个人的心态和行为、身份和等级。本文通过《红楼梦》中吃茶、递茶、茶俗等符号意义分析，探索其在人际交往和礼教伦理等方面等的意义。

《红楼梦》； 茶；符号

中国是茶的故乡，也是世界上最早发现茶叶功效、栽培茶树的国家。“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陆羽《茶经》)，当今，学术界一般公认茶源于周，兴于唐，盛于宋，明清发展到极致。在清小说《红楼梦》里，茶文化时时出现于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生活场景里。据学者粗略统计，全书中有 273 处写到茶，因此有了“一部《红楼梦》，满纸茶叶香”之说。曹雪芹无论在平时家族的闲话家常，还是家族的婚姻嫁娶，或者是祭祀活动中，把茶都作为非常重要的存在和符号媒介贯穿始末，以一种看似漫不经心、舒缓随意的叙述，暗示并显现着贾府上下每个人的心态和行为、身份和等级，在茶香飘渺之中，贾府这个庞大复杂的贵族宗法之家的日常生活、礼仪排场及规矩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也成就了《红楼梦》的辉煌。

一、“吃茶”的伦理和身份符号

在《红楼梦》中凡提饮茶，几乎都是用"吃茶”这个词来表达。贾府这个“钟鸣鼎食”“诗礼簪缨”的京城望族，不仅对“吃茶”的讲究到了极致，而且吃茶作为一种被延伸的媒介，浸透于生活，反映了人物的性格及当时社会的伦理礼教。

1.从“吃茶”方式看

贾母和刘姥姥是《红楼梦》中给我们留下很深的两位老人，小说重头茶戏当属四十一回“宝玉品茶栊翠庵”，荣国府这位“老祖宗”对茶的品质及沏茶的水都格外讲究的，名茶“六安茶”都不喜欢，对妙玉敬奉的“老君眉”，还要问泡茶的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才吃了半盞，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与众人都笑起来了。[2]505一个封建大家庭的一家之长与一个农村老妪，由一杯茶不经意间表明了身份、地位的差异；小说第三回“林黛玉初进贾府”，如吃饭毕，便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黛玉误以为此茶即饮用者，见又送过漱盂来，因而跟着漱口，跟着吃茶，“一杯漱口茶”让读者感受到豪门大户规矩多；第七十七回，宝玉去探望被逐的晴雯，同样是一碗茶，贾宝玉觉得“只一味苦涩，略有茶意而已”，晴雯则“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下去了”，[2]912主仆的地位、身份的高低、贫富的差别尽在这一碗茶中。在书中看起来都是闲闲的吃茶，却是作为符号突出了人物之间的关系和地位身份。

2.从“吃茶”的品种看

《红楼梦 》书里涉及到的茶恰似一份“清代贡茶录”，有暹罗茶、茉莉花茶、君山银针、龙井茶，六安茶、枫露茶、杏仁茶、普洱茶及普洱茶中的珍品女儿茶等。茶在这里并不是曹雪芹闲来无事彰显自己博学，而是人物身份尊卑有别的符号。我们知道，贾母是贾府的宝塔尖，喝茶岂能随意，对产于安徽大别山东北麓的名茶六安瓜片不屑一顾，须得“老君眉”茶才能显示出“老祖宗”德高望重的身份；孤高的妙玉只邀二三知己喝“体己茶”；多愁善感、高洁的黛玉，也只有“龙井”方能显其天生丽质；心比天高，地位“下贱”的晴雯，被逐出贾府后，喝的只是涩苦不堪、毫无茶味的粗茶；贵公子宝玉雅致生活从他品茶可见一斑，对妙玉给的“体己茶”，他是“细细吃了，果觉轻醇无比，赏赞不绝”，而在梨香院吃了半盏茶，就品出不对味，念念不忘“三四次后才出色的”枫露茶；第二十五回，出身“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的金陵王家的凤姐，在谈起她送给宝玉和小姐们的茶时，为彰显她高贵身份，特意表明“那是暹罗国进贡来的，尝着也没什么趣儿，还不如我每日吃的茶”。[1]320茶在这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饮品，作为媒介，一杯一盏之间显示出人物不同的身份和性情。

3.从“吃茶”器具看

小说中关于茶具的描写也有其符号意义。第五十三回“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贾母坐在首席，面前焚的香是御赐百合宫，“又有小洋漆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的是上等的香茗”。[2]638第四十一回，妙玉为贾母奉茶用的是“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2]505众人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贾母一家之主的身份和偏爱热闹、豪华的喜好从所用茶具就一目了然；凤姐位居荣府管家奶奶之尊，家常所用茶具都是豪华精致之器皿，茶盘一定是填漆的，喝茶必是有托有盖的珍品小盖钟，既是出门在外，也一定自带茶壶茶杯；从茶具描写亦可看出作者对宝玉的偏爱，宝玉所用茶具种类最多，茶杯、 茶碗、盖碗、 茶钟、 茶盏等、茶壶、 盅子、暖壶等应有尽有，件件都是珍稀品；七十七回，宝玉去探望逐出贾府病重卧床的晴雯时，给晴雯倒茶用的是不像茶壶的黑砂铫子、不像茶碗的粗碗。曹雪芹将豪门与普通人家日常喝茶物件茶具，贯穿在全书的情节结构之中，隐喻的是贫富的巨大差距，也体现出人物的身份、性格、感情等的不同。

二、“递茶”的等级和身份符号

1.长幼有序

细品《红楼梦》，茶作为等级符号充斥全书，处处体现了当时宗法等级制度和礼教。在第五十三回写到：

“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贾蓉媳妇捧与众老祖母；然后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贾蓉媳妇又捧与众姐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下伺候。茶毕，邢夫人等便先起身来侍贾母吃茶”。[2]637

尤氏是贾珍之妻，贾蓉媳妇是她儿媳妇，婆婆带领儿媳奉茶，每一步都严格按照礼仪行使，看似简简单单的敬茶蕴含着浓郁的传统礼教，人物身份在热闹的环境中通过敬茶丝毫不乱：第三十五回，贾母带领薛姨妈逛园子，行至上房休息，同样是婆婆带儿媳奉茶，“王夫人亲捧了茶奉与贾母”，而低一辈的“李宫裁捧与薛姨妈”，辈分之高低，等级之区分，一杯茶就看的清清楚楚；第四十回，贾母为让乡下来的刘姥姥见识见识，先至潇湘馆，“黛玉亲自用小茶盅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书中第三回，黛玉初进荣国府，当家少奶奶凤姐亲自为同辈黛玉捧茶捧果，乍看逾礼，其实是对黛玉的亲外婆贾母的敬重与奉承。这一切表明，茶作为符号，成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媒介，延伸着传统社会的伦理关系。

2.贵贱有等

《红楼梦》中，茶作为等级符号表现的淋漓尽致。主子的身份高低决定了服侍主子喝茶的丫鬟的地位。第五十四回，小丫头看到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在花厅后廊上走来，便想让奶奶过来给她倒上些，老婆子却说“这是老太太泡茶的……”，当看到宝玉的丫鬟秋纹时，忙提起壶来就倒。第二十四回，宝玉要喝茶，因一时房里没人，恰巧经过的三等丫鬟小红就上前给宝玉端茶，这就惹了很大的风波，秋纹等丫鬟便说她下贱身子也配给宝二爷递茶。第二十六回，贾芸进见宝玉，宝玉的通房丫鬟袭人为他斟茶，贾芸受宠若惊，不敢承受。封建家族的等级之森严，曹雪芹通过茶为媒介把人的尊卑有别描述得淋漓尽致。

3.亲疏有分

身份的角色意义在小说中通过递茶充分表现出。不仅是递茶，包括茶点、茶具在这里都有了符号意义。如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接待她的是王夫人的配房周瑞家的，她“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对这个远房穷亲戚只是尽普通的待客礼数而已；但在第八回宝玉和黛玉到薛姨妈家里玩耍，待遇完全不同，薛姨妈亲自摆了几样细巧茶果，留他们吃茶。第七十二回，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来到贾琏的房里，贾琏连忙骂小丫头快拿干净盖碗，上新茶，贾琏在这里看到的是鸳鸯背后的老祖宗。可见《红楼梦》里的上茶是待客之风俗，也是区别客人身份、亲疏的标志。

三、“茶俗”的礼仪和身份符号

1.待客之礼

来了客人，不管喝与不喝，都得用茶应酬，这被看作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礼仪。书中几乎在每一次的迎来送往中，都会有以茶待客的描述，以茶待客是非常常见的情节，但在不同的场合，茶礼的区别是很大的。第四十一回贾母、宝玉等人到翠拢庵，妙玉以各种名茶、名水、名茶具招待客人；元妃省亲时,礼仪太监请元妃升座受礼，在奏乐声中举行“茶三献” 隆盛礼仪。三献之后,元妃降座，奏乐方止。茶在这里作为交往触媒的符号道具，蕴含着身份等级的文化深度。

2.茶中含情

中国茶文化源远流长，一直都有将茶叶送礼品的习俗。《红楼梦》中也有很多记载，王熙凤赠贡茶与各姊妹;宝玉给林黛玉送茶，林黛玉奖赏送茶的丫鬟佳惠赏钱回谢，茶叶相送中蕴涵着两人脉脉深情。

3.以茶为媒

古人以茶下聘，以示坚贞不移，即 “女子不吃两家茶”。例如王夫人将李绮说与了甄宝玉，放下定茶，以示两家结亲。这一习俗源自宋代，从宋代开始，无论达官贵人之家还是平民百姓之家的男婚女嫁，都离不开茶这个“媒人”。根据宋人所著《梦梁录》里面的记载，当时的富裕之家定亲，除了要送珠宝首饰和绸缎外，还必须要加上茶饼。因为在宋代，茶具有“从一而终”的含义。第二十五回，林黛玉在怡红院碰到王熙凤，闲谈中被凤姐取笑“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1]32王熙凤口中的“我们家的茶”，在江南习俗中，其实就是我国古代男女订婚时候的“下礼茶”。

《红楼梦》中关于茶的描写俯拾即是，篇幅之广博、细节之精微、蕴意之深远令人称奇，具有鲜明的符号意义。著名符号学家赵毅衡认为“符号是携带意义的感知”，在《红楼梦》中，茶其实已成为生活的习惯和交往的媒介，与人物地位身份、性格紧密相关，成为人物身份和等级的符号，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中国封建伦理礼教的意义以及中华茶文化的艺术魅力。

[1]曹雪芹.(脂砚斋评)石头记·周汝昌校订批点本(上)[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0.

[2]曹雪芹.(脂砚斋评)石头记·周汝昌校订批点本(下)[M].桂林：漓江出版社，2010.

[3] 白建辉，白子良.解读中国茶文化与《红楼梦》[J].福建茶叶，2016(1).

[4] 张劲松.《红楼梦》中“茶”之文化符号探微[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4).

[5] 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

[6]李青云.《红楼梦》中的茶文化与人物描写 [J].鄂州大学学报，2011(6).

[7] 胡晓瑛.由《红楼梦》看明清茶文化[J].农业考古，2014(2).

TheSymbolStatusandSignificanceof“Tea”intheDreamofRedMansions

Wang Fuqing

(Shaanxi Radio and TV University, Xi'an 710119)

As a symbol medium in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 tea is not only an embodiment of the leisure life style of the Jia’s family, but also a hidden cultural symbol. It implies and manifests the mentality and behavior, identity and hierarchy of each person in the Jias.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symbolic meaning of drinking tea, passing tea and customs of tea, this paper explores its significance in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and etiquette ethics.

The Dream of Red Mansions； Tea； Symbol

2017-10-05

王馥庆(1965— )，女，陕西省铜川市人，陕西广播电视大学资源建设中心副主任，文学硕士，教授。

I207.411

A

1008-4649(2017)04-0065-04

[责任编辑王爱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