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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正名思想的政治认同机制及其“锁入”效应

时间:2024-08-31

赫婧如

(上海师范大学 哲学与法政学院,上海 200234)

安德烈亚斯认为,“中国书写文字的统一有助于建立跨越语言鸿沟的政治关系,并形成共同身份认同。”[1]187基于制度规范和社会结构的相互建构作用而形成的“大一统”治理模式是历代君主励志追求的政治理想。对于中国“大一统”问题的认识,可在先秦时期的思想研究中找到相关的思想源头。其中,荀子的正名思想中所包含的政治认同机制具有一定的解释力和影响力。

一、荀子“正名”思想是对孔子“正名”的思想继承

早在春秋之前,就存在由礼乐文化发展而来的“名”的思想,其本质内涵为一种约定的符号。在后续的发展中,“名”衍生出“名分”和“名声”两种理论方向。“名分”聚焦的是作为权力中心的统治者,即名分若要成立必须得到社会成员的公认;而“名声”涉及到评价问题,进而也就成为一种修身甚至是治国的根据。[2]45-52

随着时代的变迁,春秋早期所遵循的“诸夏亲昵,尊王攘夷”之局面不复存在。在周代宗法封建国家衰减的过程中,各国逐渐走向全面对抗、相互争斗的态势,随之而来的是战争强度、频率和覆盖面的全面提升。[3]76这种动荡的持续和秩序的丧失,使得儒家期望通过政治秩序的重新建构来恢复传统的封建等级制度。而儒家要想使其建构的政治秩序模式得到人们的认同,就必须要从本体论的源头上去为其提供合理性和合法性的论证,即人们为什么要相信和维护所倡导的秩序样式。[4]51在这种情境下,正名思想即扮演和发挥了这一基础性的作用。

从正名思想的源起来看,可从孔子的思想体系中找到根基。孔子认为“名不符实”是造成动乱的根本性原因。名、言、行三者间要建立统一和必然的联系,“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论语·子路篇》)。另外,孔子强调了“名”作为政治体系构建基础的重要性,“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左传·成公二年》),最终追求形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政治秩序体系。此外,孔子认为正名思想是君子个人道德修养的重要内容,“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从普通民众到当权统治者应形成一系列的行为准则,使个人行为与其名位相匹配,从而实现社会和谐、天下有序的局面。由此可见,正名思想的主要目的即是恢复或重建曾经和谐安定的社会秩序。[5]41-43

荀子实际上继承了孔子的正名思想,并进一步地发展、充实。在对“正名”的必要性和基础性分析加以论证的基础上,荀子从“制名”到“正名”的方法路径做以详细的分析。在动荡的时局背景下,荀子从人性恶的基础出发,将“礼”看作是“为去乱止争,满足人与社会和谐与发展的需要及其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的一整套社会政治秩序设计。”[6]225从最基础的“制名”,到政治共同体核心政治理念和价值观的形成来看,荀子的正名思想有着理论推演的必然性以及共同体内政治认同建构的可行性。“异形离心交喻,异物名实玄纽,贵贱不明,同异不别,如是,则志必有不喻之患,而事必有困废之祸。故知者为之分别,制名以指实,上以明贵贱,下以辨同异。贵贱明,同异别,如是则志无不喻之患,事无困废之祸,此所为有名也。”(《荀子·正名》)在由各利益主体等构建的政治团体当中,不同个体依据自身的主观意识对事物和关系做出认知与判断不尽相同,这种混乱的状况需要君主的绝对权威加以消弭和统一。荀子恰当地赋予了正名思想以本体论和方法论的内涵。正名思想本身就是一个政治团体赖以生存和维持的根本性基础。从“制名”到“正名”,“名”是相对于实物的命名和制定而存在。最终,“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则慎率民而一焉”(《荀子·正名》),以圣贤君主为核心所主导的“正名”过程塑造了共同体所赖以存在的政治体系。

二、政治认同视域下的荀子“正名”思想

政治认同是“一个政治体系中的成员对于政治体系的认知、情感和评价,是成员对政治体系的价值倾向。”[7]136政治认同意味着民众信赖和支持政治体系,其中包括归属感的形成和一以贯之的实践性,属于一定认同主体进行政治实践活动的范畴。它既是主体对一定的整治对象进行认知、趋同的过程,也是对自身政治元素确认、实现的过程,更是对一定政治体系提供政治行为支持的过程。[8]

首先,从政治认同的层次来看,就政治认同对象而言,可将其划分为政治主体认同、政治规范认同、政治程序认同和政治意识形态认同。[9]93-96就政治认同功能而言,它对于促进政治服从、增强政治合法性和实现政治稳定有着重要的作用。[10]87-94政治认同对于宏观的政治体系和微观的政治体系内各个体都有不同的影响。一方面,政治体系需要个体的认同,个体对于政治体系的服从和支持是政治体系得以确立和维系的基础;另一方面,政治认同所体现的亦是个体与体系相互依存的关系,即失去个体认同的政治体系终将土崩瓦解,而失去政治体系庇护的个体也面临着朝不保夕的风险。聚焦到荀子正名思想而言,从“制名”到“名分”的确立,就是政治认同的形成过程。这是政治体系得以建构的基础,亦是从混乱到有序所必不可少的阶段。

所谓“制名”,即制客观事物之名。荀子指出,制名的第一要义为“依实”,以此纠正认知领域中“名实相乱、同异不别”的现象。制名需做到“同则同之,异则异之”,名的同异要以事物所属之类的同异为依据。所谓“异形离心交喻,异物名实玄纽,贵贱不明,同异不别;如是,则志必有不喻之患,而亊必有困废之祸。”(《荀子· 正名》)即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所以要相互晓谕,不同的事物混杂在一起,就会贵贱不分,相同与相异没有区别。所以荀子提倡制名的理由之一就是要通过名来清楚确认客观事物,达到“名定而实辨”。在政治上实现贵贱分明,在认知上实现同异分别。关于名分的确立,主要是指作为权力中心的统治者应得到社会成员的公认,这具有非常强的政治功用。若是天下名分等级同一,便不存在上下从属关系,若是众人的地位都同一,上级就无法发号施令役使他人。由此,“王者之论:无德不贤,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罚。朝无并位,民无并生。尚贤使能,而等位不遗;析原禁悍,则刑罚不过。”(《荀子· 王制》)授予一个人何种名分应实事求是,严格根据个人本身的德行和能力。只有德性高、能力强,得到众人的认同的人才可成为官员或君主。只有正确、合适的名分确立了,人人才能有序地守其位、尽其能,在思想上依附、认同君主,实现社会政治的安定有序。可见,从“制名”到“名分”的确立是政治规范和政治意识形态的构造环节,它是统治集团建构政治体系的基础性环节。政治体系所包含的政治规范和政治意识形态要得到社会成员的认可和支持[2],即取信于民、塑造政治体系公信力的过程。“晋饥,公问于箕郑,曰:“救饥何以?”对曰:“信。”公曰:“安信?”对曰:“信于君心,信于名,信于令,信于事。”公曰:“然则若何?”对曰:“信于君心,则美恶不逾;信于名,则上下不干;信于令,则时无废功;信于事,则民从事有业……”(《国语·晋语四》)社会成员对于政治体系的同向性认识的形成和保持,是政治体系得以建立的重要基础。

其次,在个体层面,由正名思想生成的政治认同主要包括归属性和实践性两个维度。在“制名”所形成的社会成员对于政治体系的认同和支持的基础上,更重要的是能够使社会成员将政治体系所包含的政治规范和政治意识形态内化为自身的行为准则。这表现在该政治体系所容纳和认可的政治行为上,突出了政治认同的实践性的一面。换而言之,个体对基于共同的政治规范和政治意识形态的认同基础上所形成的认知,同样也会内生出对于政治体系的归属感和依赖性。由此可形成一种正向的激励效用;稳固和有效的政治体系所内涵的价值观和规范会促进个体对于政治体系的认同与接纳,而个体心理上的认同与归属感会外化为对于政治体系的支撑性和接纳性行为。二者不但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更是有着递进循环的内在联系,使得民众产生行为和认知上的思维惯性。

可以说,正名思想中所包含的政治认同机制有着如下的功能与用途:一是确立起社会整体从乱到治所必经的环节和政治体系的基础;二是通过其内在的实践性和服从性强化个体对于政治权威的政治认同,维持统治地位,促进政治和谐,实现政治稳定。因此,正名思想所内涵的政治认同机制,是通过政治认同实现统治集团从“制名”到确定“名分”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可促使社会成员形成对于政治体系所包含的政治规范和政治意识形态的认可、接纳和支持,产生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在此基础上,将社会成员对于政治体系所形成的认同转化为内在的政治行为规范,由内而外的塑造符合政治体系的个体行为。

三、正名认同与思想“锁入”

有学者认为,中国社会存在着意识形态与政治组织的一体化。这其中包括三重含义:首先,社会各层次的政治组织的合法性都来自统一的意识形态,是一种新的统治类型;其次,认同统一意识形态的阶层成为社会的组织者,即一体化结构是利用儒生对于意识形态价值的认同所产生的凝聚力来整合社会;最后,政治制度与道德理想的合一,即只有主张的目标与社会制度等同的观念系统才能成为一体化结构中的意识形态。[11]17在一体化结构中,作为统治阶层和社会组织要素的儒生对于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整体政治思想和价值观的认同与遵守是一体化结构能够得以维系和存在的重要基础。政治认同的形成,是社会成员对于政治体系本身所立足和坚持的政治理念及价值观的认可和接受,也是社会成员在理念认同的基础上将政治价值观内化为自身政治行为准则并以其约束和指导自身政治行为的过程。而这可产生一种“锁入”(Lock-in)效应,即一旦一种解决方案达成,就难以再从中走出来。[12]111

基于荀子的正名于思想,这种效应会正向加强社会主体与政治体系间更为牢固的认同关系。首先,在缺乏强有力的外部力量干预的情况下,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意识形态思想和以儒生为主要要素的自上而下严密的统治集团所构造的超稳定结构难以被破坏或者自我革新。其次,即使经历一段时间内的动乱之后,当新政权建立时,统治者和民众仍会尊崇这一整套政治观念,使得儒家思想本身所包含的“尊君”理念更为牢固。另外,荀子认为“涂之人可以为禹”(《荀子·性恶》),在先天禀赋平等的前提下,当新的王朝和君主取代旧有政治秩序时,也被认为是天命所归。在这一前提下,君主成为了荀子眼中可起礼义、定法度的“圣人”,构建起了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王朝体系。若是新王朝建立,正名的作用表现在确立新的当权者的正当地位,即其所取得的统治地位是合理的,符合儒家思想所构建起的伦理要义。因此,在后续的制度设定和政治秩序的再次理顺和建构的过程中,新的王朝能够获得民众广泛的政治认同。

从政治认同的深远影响来看,社会成员在政治认同的基础上产生的政治行为对政治体系所产生的正向激励表现为:对构成政治体系的规范、规则和实施的复杂结构的边际调整而得以实现政治变迁[12]98,在历史中即表现为政治体系中作为统治集团存在基础的君主专制制度的强化和作用于统治对象的政治规范的内在深化及政治行为所受到的更为严苛的外在约束。

综上所述,从孔子到荀子,再到董仲舒,正名思想的内涵被逐步深化和体系化。而荀子结合其“涂之人可以为禹”的人性观、“隆礼重法”的政治理念和“量能授官”的贤能思想,使得“正名”具备了较强的操作性和可行性,对于维护中国古代封建统治的延续和统一起到了积极作用,并在后续的历史发展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内含的政治认同机制,不仅加强了政治体系对于民众的凝聚力和影响力,同时也深化了民众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思想及价值观的认可和接纳,成为中华文明几经战乱、动荡而仍能够延续至今的重要因素。对于当今中国,增强民众献言献策、积极参与到国家政治发展活动中的决心和动力,有利于加强社会民众的政治认同,民众的政治认同度越高,越会服从政治体系的安排,为整个政治体系的稳定运行提供基础条件。由此可见,荀子正名思想的政治认同效应在今天仍有着较为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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