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视野下的中日“红”色彩文化特征对比研究

蔡忠良，周晓冰，张卫娣

（1．许昌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许昌 461000；2．河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洛阳 471003）

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由于地域、宗教、风俗等不同，各民族都形成了自身独特的色彩观。中国和日本在地理位置上邻近，且同属于东亚文明圈，又保持着2000年以上的文化交流，但由于各自独特的地理环境、宗教习俗、审美观念等的不同，两国形成了不同的色彩观，其中对“红”的色彩文化认识差异最为明显。例如，在中国，红色象征着吉祥，经常被用于结婚等喜庆场合；而在日本的传统文化中红色则被认为是禁忌之色，似乎并不是那么受欢迎。另外，在现代日本社会，人们常常同时使用白色和红色。而在我国，这样的组合却并不多见。尤其是在我国民俗领域，红和白有着非常明显的界限区分。那么，在民俗领域，红色在中日两国各自被赋予了什么样的文化意义？中日两国的红色色彩观存在那些异同？随着时代的发展，两国的传统色彩观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本文将尝试对这些问题进行考察和分析。

一、中日两国“红”色彩文化特征

（一）中国“红”色彩文化特征

说起红色，中国人的亲切感便会油然而生。中国被称为“赤县”（1），中国人自称“赤子”。还有满堂红的传统婚礼、红色的国旗、大红灯笼、红色的旗袍……。红色是中国最具代表性的颜色，它象征着吉祥、热情、幸福。从古至今，红色在中国人的心目中都占据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可以说，红色是中华民族精神世界的一个象征。

1．祖先崇拜之红

红色是中国人最喜欢的颜色，其根源在于我国传统的阴阳五行色彩观和祖先崇拜思想。从古至今，中国人都无比重视自己的根脉，对祖先无比崇拜。依据我国古代的阴阳五行思想，中华民族的祖先——炎帝属南方，属火。《说文解字》：“赤，南方色也。从大，从火。”也就是说，红色代表南方，是火的颜色。因此，我们的祖先炎帝被称为“赤帝”，他的子孙后代——中国人自称“赤子”，我们的国家也被称为“赤县”。《史记·孟子旬卿列传》记载：“中国名曰赤县神州……”；唐代“詩仙”李白在《赠宣州太守悦》中写道：“赤县闻雷声……”；毛泽东主席也在《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中留下了：“长夜难明赤县天……”的名句。在这些作品中都把中国称为“赤県”。

另外，中国也被称为“华夏”，中华民族也称“华夏民族”。对此有学者认为，“华”中包含有红色之意。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中记载：“周朝崇尚赤色……华含有赤意。凡遵守周礼尚赤的人和族称为华人，通称诸华”［1］。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很早的周代时期就存在比较成熟的红色崇拜，在当时，崇拜红色和遵守周礼被认为是成为华人的重要条件。

中华民族崇尚红色，并将炎帝认为是自己祖先的另一个因素恐怕在于“炎”与“火”的关系。在中国文化中，炎即是火。在原始的农耕社会，火是生存的基本条件和生命的象征。因为有了火，原始人类才能够吃上熟食，抵御风寒和野兽的侵袭。火的发明和使用使原始人类脱离了嗜毛饮血的野蛮时代，迎来文明的曙光。中华民族尊炎帝为祖先，自称“赤子”，喜欢红色，这都是红崇拜的表现。可以说，从遥远的原始社会开始，中国人就对火的颜色——红抱有极其特殊的感情。

2．避邪之红

中国人相信，红色本身或红颜色的东西具有驱魔避邪的神奇力量。例如，本命年的人习惯于在身上挂一些红色的小物件，在腰上缠一根红绳或在脖子上、手上、脚上带一些红色的装饰品等。中国人认为，本命年的人容易遇上灾祸，戴上一些红色的东西就可以驱除邪气，避免这些灾祸上身。那么，为什么红色具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呢？笔者认为，其原因在于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在于红色与火的关系。文章前述内容中也提到过，在古代社会，火是原始人类最重要的信仰之一。因为有了火，原始人类才能够吃上熟食，抵御风寒和野兽的侵袭。正是因为火在原始人类的生活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的原始人希望从火中寻求一种保护也是理所当然。因此，朴素的原始先民由于对火的崇拜进而相信火焰的颜色——红色，红色也就具有某种驱魔避邪的保护力量，进而产生火崇拜。

其次，红色被认为拥有神奇的力量还在于红色与血的关系。在原始社会中，人们认为血是非常神秘的东西，相信它拥有某种魔力。在中国，古代的人们认为，血是神圣的东西，祭祀之时必不可少。在古代，人们经常用鲜血来祭祀神灵。曾经还用过活人祭祀，后改为牲畜。古典《孟子》就记载过以牛血祭祀的事情。但是，由于血并不是轻易能获得的东西，要以生命、身体作为代价，因此人们慢慢便以血的颜色——红色来替代。由此，红色便与血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看到红色便会联想到血，红色也就拥有驱魔避邪的神奇力量，这种印象便慢慢地沉淀在了人们心中。

3．吉祥、幸福之红

作为先祖象征的、拥有避邪之神奇力量的红色，在中国的传统用色中占有特殊的地位，自古以来就受到重视与喜爱。传说中的吉祥鸟——凤凰就是一只红色的鸟。被尊为神鸟的红色的凤凰代表着神圣、力量、高雅。另外，婚礼上新娘红色的礼服、头冠、大红喜字、蜡烛、春节的春联、红灯笼……，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使用红色的例子数不胜数。下面，就以我国的婚礼和传统佳节春节为例，来分析一下吉祥、幸福之红。

（1）满堂红的中国婚礼。中国传统的结婚仪式可以说是一个红色的仪式。依据古代民间风俗，新娘在出嫁当天，要头戴华丽的王冠，身穿大红刺绣的衣裤，脚蹬红色绣花鞋，即所谓的“凤冠霞帔”。新娘在一身红色装束的妆扮下，越发显得高贵、美丽，并衬托出喜庆、吉祥的氛围。结婚所需要的物品、举行结婚仪式的场所及新郎新娘的洞房也全部装饰成红色。院子里挂着大红灯笼，门口贴着大红喜字、对联，屋里点着红色的蜡烛，床上铺着红色的被褥……到处洋溢着喜庆、热闹的气氛。

（2）红红火火过大年。除了婚礼之外，中国的传统佳节——春节也出现大量的红色。在中国，春节是最重要的节日。春节期间，人们办理年货、探亲访友，处处洋溢着喜庆、热闹的节日气氛。其间，最引人注目的恐怕要数红色。家家户户都挂上红灯笼、贴上红春联，这样一来原本破旧的房屋也变得清新、干净起来。男女老幼都穿着崭新的衣服，提着礼品，喜气洋洋地探亲访友。其中，迎合新年的气氛，不管是衣服还是礼品的包装，红色居多。这主要是因为，首先，红色在中国文化中象征着喜庆、吉祥，春节这样的传统佳节是不能缺少红色的。其次，从色彩的自然属性来看，红色鲜明、醒目且属于暖色调。而且，红色也被认为是太阳的颜色。同时，结合自然气候考虑，中国的春节正值一年中最冷的冬天，红色给人温暖的感觉，用于寒冷但热闹、喜庆的春节最合适不过了。

4．女性之红

在中国，自古以来，女性和红便结下了不解之缘。含有红色的词句多与女性有关。在古代纺织、刺绣等女性的手工作业就被称为“女红”。另外还有“红妆”、“红泪”、“红娘”、“红楼”、“红袖”、“红颜”等基本是女性的专有名词。红妆是指女性的盛妆。古代女子以红上妆，故称红妆。《木兰诗》：“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红楼指古代富家小姐的住宅。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中刻画了众多女性形象。“红娘”原来是元代名曲“西厢记”中女主角崔莺莺的侍女。剧中勇敢、聪明、伶俐的她因促成了崔莺莺和張生的姻缘而被人们熟知。因此，民间也把为男女青年搭线的人称为红娘。“红颜”、“红袖”原本指女子美丽的容貌和服饰，后来成为美女的代名词。

在中国，女性之所以会与红色有着如此之深的渊源，笔者认为其缘由在于：自古以来，人们常用花来比喻女性，因为两者都漂亮。在种类繁多、颜色各异的花中，红色的花有着特殊的地位。人们在描绘各种各样的花时常常会使用“万紫千红”、“红花绿叶”等词语，也就是说，红色和紫色的花是所有花的代表。对于紫色，有“红得发紫”一词，即紫色的源头也是红色。这样来看，红色及红色系列的花 是所有花的代表。如此一来，就像唐代诗人崔护在《题都城南庄》中描述的 “人面桃花相应红”的美丽场景那样，红色与女性紧密相关，成为女性的代名词。

直到今天，在一些偏远的农村依然保留着生女孩要在大门上挂红布条的习俗。可以说，在中国，女性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与红色结下了不解之缘，红色是最适合女性的颜色。

（二）日本“红”色彩文化特征

受到中国人喜爱的红色，在日本具有二重甚至是多重特征。一方面，红色拥有和在中国一样的吉祥之意；另一方面，又被认为是“赤不浄”，为人们所忌讳。下面就来分析一下红色在日本有哪些文化含义。

1．魔力之红

日本学者武井邦彦（1973）在《日本色彩事典》中写道：“赤はわが国に限らず、多くの人々にとって、魅力的な色であり、大いに用いられた色である。また、かつては呪術的な意味あいで用いられたことも多かったといえよう”。［2］32也就是说，不仅仅是日本，红色对于众多国家来说都是具有特别的魅力，而且在古代日本，红色被认为是最具魔力的颜色。

确实，在古代日本神话故事中，红色是最重要的颜色。对于日本神话故事中出现的红色，三浦佑之（1996）在《日本神話と色彩》中作了这样的分析：“それらは鮮やかで明るい印象を与えるがゆえに、古代の人々は、そこに生命力に溢れた威力や呪性を感じるとともに、近寄りがたい畏怖も感じていた。”［3］从这段分析中，可以看出古代日本人对红色的认识：像血一样鲜艳，像火一样明亮，具有魔力和威慑力。

2．避邪之红

拥有魔力的红色被认为可以驱魔辟邪。据说在古代日本战场上，士兵们经常把脸及身体各部位涂成红色以祈求胜利和平安。还有一些民间的乡土玩具如飛騨？高山市的“猿ぼぼ”等多使用红色，包含着希望孩子远离灾病、健康成长的祈愿。而且，日本神社的大门——鸟居也是红色。对此有学者解释说：“古来より、赤は神聖な色であり、火に通ずる色とされる。悪霊が入っていくるのを防ぐ力があるとされているからだ”［4］。神社是神圣的地方，因此，鸟居要使用红色来防范恶鬼等入内。而且，不仅仅是神社的鸟居，在日本许多被认为是神圣的地方都会涂上红色。

另外，在日本，拥有驱魔辟邪之神奇力量的红色，也经常在喜庆场合中出现。日本学者武井邦彦（1973）在『日本色彩事典』中写道：“赤は情熱的色であり、活力、激情、喜悦、誠心、革命、興奮などを象徴するものとされている、わが国では古来習慣的にめでたい色とされ、慶祝の意味で用いられることも多い。”［2］32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日本也存在着吉祥场合使用红色的习俗。至于原因，显然是为了在吉祥的场合避开厄运。在江户时代，百姓中一旦出现瘟疫，人们便会在家中装饰上红色用以驱逐瘟疫；同时，病好了之后，要吃红米饭，以此来消除厄运。日本学者吉田光邦在『人与色彩』中也论述道：“与血相关的礼仪有很多。全都是通过血将人和神、人和人结合起来。”［5］也就是说，在古代，人们用鲜血祭祀的目的，在于通过血将人和神、人和人结合起来。因此，血是神圣的东西，拥有避邪的强大力量。

3．禁忌之红

在古代日本，红色被认为是女性生理及生育的血，同时又象征着火，因此被称为“赤不浄”，为人们所忌讳。特别是在以林业和渔业为主的古代日本社会，红色意味着肮脏和灾难。因此，在当时，妊娠期的妇女是禁止出现在神灵面前的，她们不能和家人在一个锅里吃饭，不能触摸渔具，也被禁止登船。

而且，在中国文化传入之前的一段时期，日本在建造宫殿、住宅等时禁止使用红色。邱紫华（2003）在《东方美学史》中说道：“在大陆文化艺术传入日本之前，用红色（包括赤、紫、丹、赭）来装饰宫殿、住宅等建筑物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而且，即便是在中国的建筑样式、工艺美术传到日本之后，经常被用于装饰中国的建筑物和工艺品的吉祥的红色，并没有完全被日本的建筑和工艺品所接纳。”［6］从这段叙述中我们可以推测出，在古代日本，红色并不是那么受欢迎的。

另外，在日语中含有红的词语大多带有负面含义。如：“赤本”、“赤新聞”指的是低俗书刊、报纸，“赤嘘”、“赤恥”、“赤の他人”等词汇均含有负面含义。

4．女性之红

红色象征女性特别是年轻女子，这一点在日本的和歌中可以找到依据。例如：大伴家持的和歌：“桃の花、紅色ににほひたる、面輪のうちに青柳の、細き眉根を咲きまがり、朝影見つつ少女らが、．．．．．．。”译成现代日文就是：“桃の花のように赤く輝いている顔に、柳のように細い眉を曲げて微笑んで、朝の少女たちが、．．．．．．”。在这首和歌中作者用泛红的桃花来形容少女的美丽脸庞。另外，“赤姫”中的“赤”是形容年轻女性散发出来的华丽气息；“間赤”是指平安时代宫廷女官大袖和服内的红色花样的小袖衬衣。

二、中日红色彩文化的异同

通过以上对中日两国文化中的“红”色彩文化意识特征的对比分析可以得出：

（一）中日两国红色文化特征的异同

1．共同点

第一，在红色和血与火的关系上，两国人民有着相似的认识，都相信红色具有驱魔避邪的力量。中国人本命年为祈求平安在身上系红绳，日本人为保佑小孩健康成长而做的“猿ぼぼ”等，都含有趋吉避凶之意。

第二，在两国文化中红色象征女性这一点也是一致的。如前面所分析的那样，中日两国都留有以红色象征女性的大量诗歌作品。

2．不同点

第一，由于古代阴阳五行思想、祖先崇拜等观念的影响，红色在中国大多含有正面文化含义，尤其是代表着喜庆、吉祥，为人们所喜爱。当然，在中国红色也包含有负面含义，但无法掩盖几千年积淀下来的人们对红色的喜爱之情。与此相对，红色在日本也用于喜庆场合，但其所包含的意义与其说是吉祥不如说是避邪更为合适。在同样的场合使用同样的红色，意义却不尽相同。

第二，在日本由于古来“赤不浄”的观念，认为红色不吉祥、不干净，为人们所忌讳。但是在中国，从古至今，以红色为吉祥之色，爱好红色的思想占据主流地位。这一点可以说是两个国家对红色认识的最大不同。

三、结语

以上对中日两国关于“红”的文化含义及其变化作了分析。在中国，红色象征着血缘、避邪、吉祥和女性，为人们所喜爱；在日本，红色则具有双重文化含义。

语言文化是社会的产物。随着时代发展和民族意识的变化，中日两国的色彩观也发生了变化。在中国，最明显的就是婚礼上不再是一身红装，而是一袭白色的婚纱的新娘越来越多。再加上崇尚白色的西方文化的不断深入，白色纯洁、神圣之意慢慢在人们心中占据了位置。人们在喜爱红色的同时也慢慢接受了白色。但是，白色婚纱代替了“凤冠霞帔”并不是说白色就替代了红色。新娘虽然身着白色婚纱，但内衣、鞋子等一定要是红色的；而且，举行婚礼的场所也一定用红色来装饰，红色依然在婚礼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日本，生意开张、公司或学校的纪念日等经常以红色装饰会场。新娘穿绯色或其他红色系的“打ち掛け”。特别是近几年，凤凰等刺绣的“打ち掛け”非常受日本人欢迎。原本庄严肃穆的婚礼仪式，由于红色的出现也开始有了中国式婚礼的热闹与喜庆。可以说，随着历史的发展，日本人固有的“赤不浄”观念渐渐淡去，红色负面文化含义越来越弱。

注释：

（1）本文中不对红色进行详细的名称上的分类，古代社会的赤、朱、绯等本文中均被认为红色。由于我国地域辽阔，民族众多，因地域环境、信仰等差异，各地区、各民族都有自身独特的色彩观，因此，文中所说的“中国红色彩文化”是指人口众多的汉民族的主流的色彩观。

［1］朱洁．“红”色彩文化研究［D］．武汉：武汉理工大学，2006：32．

［2］武井邦彦．日本色彩事典［M］．东京：笠間書院，1973：32．

［3］掲載予定．色彩文化事典［EB／OL］．http：／／homepage1．nifty．com／miuras－tiger／sikisai．html．

［4］［日］博学こだわりクラブ．色の不思議［M］．北京：青春出版社，1991：166．

［5］吴东平．色彩和中国人的生活［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0：254．

［6］邱紫华．東方美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