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川西高原追访一个人

■曹颖频

2016年9月2日，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九龙县检察院原检察长苏知斌因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工作岗位上。苏知斌的父亲就是一名汉族援藏干部，扎根藏区几十年，曾获得过金盾奖章。深知川西高寒缺氧、条件异常艰苦，苏知斌依然选择秉承父志，继续留在川西藏区，一干就是33年。

他去的是川西海拔最高、路途最远的县，从一名司法警察干起，最后成长为一名基层检察院检察长，用青春和热血为检察事业燃尽自己的生命，被首席大检察官称誉为“高原燃灯者”。2017年4月、5月，苏知斌先后被最高人民检察院、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及中共四川省委追授为“全国模范检察官”“四川省优秀共产党员”。当年6月，最高人民检察院、中共四川省委联合召开了苏知斌同志表彰大会。

为了用文字和镜头还原苏知斌在川西的燃灯岁月，2017年初夏，我与记者带着摄制组奔赴川西高原，沿着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石渠、炉霍、九龙，一路追寻。

凌晨6点，我们一行三人带着沉重的拍摄器材，从成都双流机场飞往青海玉树机场。甘孜州检察院政治部宣传处处长姜方富已经提前一天赶到玉树等我们。下了飞机，转乘汽车，翻过海拔4700米的安巴拉山垭口，穿过连绵的山，我们在中午时分赶到石渠县。

我们知道一篇几千字的报道或者几分钟的专题片，很难概括一个模范检察官的一生。在数十人的采访中，我们只能选择那些最能代表他本质特征、最能体现他精神的细节，来还原他在高原逐梦付出的一生。

石渠，是四川省境内海拔最高的一个县，苏知斌的检察生涯就从这里开始。在这个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地方，他待了15年。尽管是7月，风依然非常强劲。我们下车时不由得裹了裹衣服。站在县检察院里，中间是块水泥地，两边停放警车，中间种了一些树。办公楼是座灰白的现代建筑，楼顶正立面是个三角形顶，抬头伸向湛蓝湛蓝没有一丝云彩的天。

说起苏知斌，石渠的老干警最难忘记的就是这个“马背上的检察官”小苏。在大家的记忆中，小苏白天骑马去办案，晚上点蜡烛看书阅卷，刻苦钻研法律知识，从一个法律“门外汉”迅速成长为检察业务行家里手，成为很多同事都尊敬的“苏老师”。晚上在宾馆写稿时，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他清早天不亮就骑马，白天走乡串户，晚上烧牛粪取暖、点灯办案的场景。

我们的第二站是炉霍县。炉霍县检察院是一栋砖红色带点藏区特色的小楼，从院侧面的小路往下走，有一条湍急的小河，小河的对侧是山坡，山腰上经幡翻动，远远有一些白色的寺庙建筑群。苏知斌在这里开始担任副检察长，在他的带领下，这个检察院办理了很多重大刑事案件，采访中，在法院和公安机关都是有口皆碑的。其中，他参与监督纠正的一起抢劫杀人案中，因为发觉有疑点，他对案卷字斟句酌，亲自与公安干警到案发地，直到找到了遗失的弹壳，通过这一关键证据，最终锁定了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有效防止了一起可能发生的冤错案。也就是在这个案件的办理中，苏知斌加班几天几夜，第一次发生昏厥，被送往医院，脑部做了第一次手术。只要遇到急难险重的案件，苏知斌都是亲自带队冲锋上阵，而休假的机会，却总是让给单位的年轻人。说起苏知斌，与他相处过的干警们无不泪水涟涟。

我们的第三站是九龙县。九龙县坐落在一个山沟里，与之前几天的翻山路不同，从炉霍到九龙，我们一直沿着山涧的公路走，路面不时出现滚落的石头。为我们开车的司机说，九龙的海拔虽然低一些，但进县的路并不好走。他曾经开过十几年的县际大巴，经常走九龙这条线，现在的路已经好很多，过去的路面没有铺，晴天，车辆从砂石碾过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不时有飞石滚落。

就在九龙，苏知斌带领干警依法严惩贪贿案件，向群众返还被贪污挪用的社保款；他带领干部群众在悬崖边上凿出通道，为海底村的村民修通通村公路；他用心帮扶孤寡老人留守儿童，经常嘘寒问暖……因为依法办案、刚正不阿，他成为连犯罪分子都惧怕的“三刀都砍不进”的检察长；同时，他也是老百姓心中最爱戴的“苏检”。生前的同事，与他打过交道的干部群众，都记得这位人民的好检察长。

在九龙县的汤古乡中古村，一间昏暗的土木结构小屋内，81岁的藏族爷爷彭措扎西安静地盘腿坐在佛龛前，闭目祈诵着经文，一盏酥油灯供在佛龛前明亮跳跃。从老人知道苏知斌去世的消息后，这盏灯就一直亮着。老人说，苏检经常来给他送米面、换电灯、修水管，有事就找检察院是他一生最大的福气，现在他唯一能为苏检做的就是念经、祈福、点灯，希望能照亮苏检“回家”的路。在我们的专题片《高原燃灯者——追记全国模范检察官苏知斌》中，一开篇就从彭措扎西老人为苏检诵经开始：跳跃的佛灯、拨动的佛珠和诵念的经文，代表着藏族同胞对自己“亲人”最深切的怀念。

我们的最后一站是都江堰。苏知斌的爱人李姐接待了我们。在这类采访中，我们最不愿意触碰，但又不得不面对的采访对象就是逝者家属。“他脑部做过两次手术，从上一次手术后，医生就嘱咐他每半年去医院复查一次，但直到走，他都没来得及去。”“他老说等他忙过了这阵，带上我和女儿出去旅游一下，但到现在为止，我们一家都没有出省旅游过一次。”回忆起这些细节，苏检的妻子怨爱交杂、泣不成声。从亲人和同事的叙述中，我看到了两次生命垂危，抢救过来依然惦记工作的倔强的苏知斌，直到最后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翻开苏知斌的自传体散文《梦的眼睛》，我依稀看到了注解苏知斌一生的完整答案：“我曾经无数次做这样的梦，梦境里，我的父亲骑着白骏马，驰骋在石渠广袤的草原上，我追逐着他……我深深热爱着检察事业，也深深热爱无数检察人身后支撑我们奋斗着的老百姓，想着他们，我身上有不竭的动力，无憾，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