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的春游



陶渊明的春游

公元四〇四年的暮春一天，四十岁的陶渊明一袭春服，偶影独游，走向东郊。

春光和煦，惠风和畅。夜雨浥尘，天地一新。远山洗去了雾霭，清朗秀丽，天边一抹淡云，高远缥缈。南风吹来，新苗因风起舞，像鸟儿张翅欲飞一般。春水新涨，可以濯缨，可以濯足……如此人间，悠远，明朗，欢欣，让人不禁感染了新生的气息一般，一时间欣欣然起来。渊明先生不觉间斟酒，挥觞，陶陶然。

游目远望，大江奔流不息，想起八百年前的春秋之际，那时正如他如今所处的乱世。有一次孔子让他的弟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谈论自己的志向，轮到曾皙时，他说他的志向只是安闲的暮春之游而已：“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暮春三月，身着春衣，在沂水沐浴，在舞雩台乘凉，一路唱着歌归来——这个在我们看来如此平凡的志向，却赢得了孔子的深深赞许。或许只有饱历忧患的贤者才深解其中所表达的生命自由，由此不难理解何以陶渊明心有戚戚，向往不止。

暮春之夕，清琴横床，浊酒半壶。其实他的琴只是一张无弦琴，寄意而已，而酒则是真喝。此时的渊明，多么希望与朋友们一起，春酒长饮，春夜长谈。他的饮酒诗前序说：“闲居无欢，兼比夜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醉后即题诗句自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诗句，应该也是出游饮酒时写下的吧。

陶渊明之后七百年，曾在渊明家乡九江任官的宋代大儒朱熹，赞叹曾皙的学养正见出自然之理、人间之乐，“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说到这里，也点出孔子志向吧，“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曾皙的暮春之游，由孔子到陶渊明再到朱熹，不期然透露出数千年几位中国圣贤的深心情怀。

这位朱熹，儒学的集大成者，早年登第入仕，一生治绩显赫，“每寻高士传，独叹渊明贤”，却也是有几分类似陶渊明的淡于仕进之人。他在九江为官时，经常造访渊明故乡，“昨日又到陶翁醉石处，过简寂、开先而归，山水之胜，信非他处所及”。也算是对陶渊明不惑之年那次春游的回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