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 文 | 胡正刚 编辑 | 王芳丽
西南联合大学旧址 摄影/ 东方IC
每座城市都有自身独一无二的气息和气质。昆明,这座南方的高原城市,永远阳光明媚的春天之都,它的特质,流淌在生生不息的历史文脉里,也深深地印刻在每一个具体的细节里。
因地理位置偏远,历史上的云南,长期被排除在中原文化之外。嘉靖初年,状元杨慎因“大礼议”被充军云南,当时,京都流传着一句谚语:“宁充口外三千里,莫充云南碧鸡关。”碧鸡关位于昆明西郊,已被当时的人们视为畏途,从中不难看出中原地区对云南的普遍印象。
从地理上看,云南位于祖国西南边陲,是“末端”,但随着它“面向南亚、东南亚辐射中心”地位的确立,云南的区位优势大幅提升,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前沿”。“末端的前沿”既能概括云南的区位,也能概括云南的文化。昆明是云南的文化中心,也是整个云南文化的集中代表,它的文化底蕴如同滇池一样深厚宽广,而它的文脉,如同盘龙江一样流淌不息。
云南有一组流传甚广的民谚,一共18句,描述了云南18种与外地不同的古怪现象,统称为“云南18怪”。“18怪”之一的“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描述的是滇越铁路开通后的情形。
1904年~1910年,滇越铁路施工现场。 摄影/ FOTOE
滇越铁路车站边的法式建筑,云南省蒙自县碧色寨。 摄影/FOTOE
滇越铁路云南段是云南拥有的第一条铁路,也是中国西部地区最早建成的铁路。滇越铁路的开通运营,让云南人见到了西方现代工业文明的曙光,琳琅满目的新奇西方货品源源不断地运抵铁路沿线城市。当时的昆明城,建起了一幢幢法式建筑,喝咖啡、红酒,吃西餐,看电影、话剧等西方生活习俗也逐渐为大众所接受。
今天的昆明城,城区内仍然遗存着一些法国式建筑,它们在路边法国梧桐的掩映下,有着旧时光的宁静。
西南联合大学是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迹。1937年,中日大规模战争爆发,日本凭借兵力优势迅速占领了东北华北的大部分地区,为保存教育火种,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纷纷南迁。11月1日,三所学校在湖南岳麓山下组成了长沙临时大学,开学一个月后,日军沿长江一线步步紧逼,危及衡山湘水,为保证教学活动正常开展,学校迁入云南,并改长沙临时大学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西南联合大学受到云南人民的热烈欢迎,他们给予了师生许多帮助和关怀,把他们视为家人一般。虽然国家正处于战乱中,且家园远在千万里之外,但师生们仍然感受到了一种热烈、激昂、蓬勃的情绪。鹿桥在《未央歌》中,饱含深情地记述了学生们的状态:“偌大一个大学间关越海迁来了昆明,真是叫正义路上充满了外乡口音年轻的笑语,金碧路边平添了游子们轻捷的足迹。”
上:西南联合大学旧址的纪念碑 摄影/ 东方IC
下:西南联合大学旧址留存的教室 摄影/ 东方IC
上左:桂焕兰是昆明最后一位能完成全道工序手工制作毛笔的匠人,此时她正在制作笔头。 摄影/ 胡正刚
上右:给毛笔刻字。 摄影/胡正刚
下: 店里的毛笔都是桂焕兰手工制作的。 摄影/胡正刚
在昆明办学的八年间,学校虽物质匮乏、校舍简陋、图书资料不足,但仍坚持教学与科学研究的正常开展,学校荟集了大批全国一流学者,为国家培养输送了大批人才。
西南联大学校师生及部分科研机构工作人员以昆明为中心,进行了类型丰富的学术活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对云南汉语方言进行了大规模调查,出版了《云南方言调查报告(汉语部分)》;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语言组的教授罗常培创作发表了《昆明话与国语的异同》;闻一多、朱自清、沈从文、冰心、鹿桥、汪曾祺等联大师生在昆明期间,创作了丰硕的文学作品,为那个特殊的时代留下了珍贵的记忆。
在昆明的岁月是汪曾祺的记忆宝库,离开云南之后,他多次在回忆里追溯这段岁月,写了许多生动的文章。在他笔下,联大岁月、跑警报、昆明美食、泡茶馆、翠湖、黑龙潭、昆明雨季等娓娓道来,汪曾祺才气纵横,行文时又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亲切,阅读他写昆明的文章,犹如在这座城市亲身进行了一趟旅行。
抗日战争胜利后,西南联合大学解散北迁,它的火种却在昆明生根发芽。云南师范大学在西南联合大学的原址上建立,它继承了西南联大的部分师资力量,校训“刚毅坚卓”也从抗战时期沿用至今。
与周围的繁华喧嚣不同,“西安马路”显得破败荒凉,不长的街面,分布着好几家废品收购站,由于年久失修,路面坑坑洼洼,一有车过,就会扬起阵阵灰尘。马路中段,大观小学斜对面,有一座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在路口就能看见“张学成毛笔庄”白底黑字的布标在风中飘荡。
走进店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柜台上整齐码放的一筒筒毛笔。店内狭小简陋,墙上挂着毛笔书写的笔庄历史:张学成毛笔庄者,创自清光宣年间,属南派赣系,与吴兴“湖笔”同一祖源。自曾祖开基,绵延至今,几近百年。民国初,避兵乱,祖父西迁入滇……
桂焕兰是笔庄第四代传人张明杰的夫人,六十多年前,17岁的桂焕兰从江西老家远嫁到昆明,与家人一同经营毛笔店。2000年,丈夫双眼失明后,桂焕兰与两个孩子一道打理笔庄生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过去,如今,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成为地道的昆明人,口音已经基本变成昆明腔。
张学成毛笔庄是昆明最后一家手工制作毛笔的作坊,而桂焕兰老人也成了昆明最后一位能完成全道工序手工制作毛笔的匠人。
新中国成立以前,毛笔是昆明人通用的书写工具,特别是全面抗战开始后,各所大学和科研机构南迁昆明,毛笔的需求量大增,那是张学成毛笔庄最兴盛的时期,张家在昆明开了三家前店后厂的作坊式店铺,雇了十多个伙计做毛笔。
一款好的毛笔必须具备“四德”,即“尖、齐、圆、健”。手工制笔工艺复杂,要做好一支毛笔,共有四道大工序,一百多道小工序。第一道大工序是“水盆”:在水里梳理毛须,进行脱脂处理,无论天寒地冻,都不能使用热水;第二道大工序是“干作”:做笔杆,装笔头;第三道工序是“整笔”,把笔头梳理得美观齐整;第四道就是“刻字”,在笔杆上镌刻笔的名字、制作时间。毛笔对选料十分讲究,狼毫要东北三省冬天黄鼠狼的尾须,羊毫要江浙苏杭一带的羊毛,笔杆需要从西山区墨雨龙潭选上好的竹子……
根据选材、工艺、规格、用途的不同,张学成毛笔庄制作的笔有上百个品种,当天在店里见到的有:横扫千军、紫羊书画、紫狼书画、白云生花、长锋兼毫、墨宝、铁画银钩、川秀狼竹、鹿狼中锋、红杏尚书、玉兰书画、岁寒三友、紫羊勾描、功到自成、得心应手、鹿狼提斗、羊毫书画、秋菊剑影、紫剑熊毫、书画阑竹……
昆明麦田书店内景 摄影/ 马力
如今,钢笔、碳素笔、圆珠笔、铅笔等书写工具基本已经取代曾为“文房四宝”之一的毛笔,随着电脑的普及,写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会使用毛笔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因此,张学成毛笔庄生意惨淡,扣除成本以外,只能勉强维持经营,但桂焕兰和孩子始终坚持手工制作毛笔,苦苦坚守着这门技艺。
大学毕业后,我在电视台找了一份编剧的工作谋生,第一次领到稿费,怀揣着一叠薄薄的钞票离开单位后,我在市体育馆坐上公交车,赶往文化巷,心情激动又兴奋,我的目的地是麦田书店。在昆明,它是每一个年轻的文学爱好者心中的文艺地标。那是我第一次去麦田书店,盛夏,阳光炽烈,一二一大街两边的樟树舒展开茂盛的枝叶。这条街两边分布着云南大学、云南师范大学、云南民族学院、昆明理工大学等高校,是昆明的文化高地,附近的一些地名也带着浓厚的人文气息,文化巷的得名就是一个例证。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道,被车辆及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麦田书店位于巷子中间,绿底黑字的招牌显得朴素无华。
在店里,我见到了老板马力,他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脑后扎着马尾,安静地坐在门边的沙发上听歌。书店很小,只有十多个平方,所有空间都被利用了起来,摆满琳琅满目的书籍,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海报,最显眼的是约翰·列侬。架上的书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几乎都是经典,没有快餐读物。我一口气挑了十多本,结完账,离开书店,拎着沉甸甸的书,心中踏实而宁静。在那以后,我不时到书店买书,与马力也有了交往,他的安静平和,以及对理想的执着都让人感动。
昆明麦田书店读书活动 摄影/ 马力
麦田书店最早诞生于翠湖边的钱局街,2001年开业,钱局街的店面拆迁后,书店搬迁到文化巷。书店虽小,却因格调高、品质好而久负盛名,曾被评为“中国最美书店”。马力除了经营书店,同时还是一位音乐人,在“奇怪的日子”乐队担任鼓手。2010年,乐队推出了第一张专辑《昆明时间》,这是一张昆明的本土唱片,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气息。2014年,在经营麦田书店的同时,马力在白云巷开了塞林格咖啡馆,塞林格是《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马力给咖啡馆取这个名字,不难看出他对塞林格的喜爱以及对文艺的坚守。塞林格是咖啡馆,同时也是一个书店,里面书籍十分多,最显眼的装饰就是几个高大的书架。咖啡馆经常放映各类经典电影,不定期举办演奏会、新书分享会等活动,是昆明文艺青年的一个聚集地。
2019年初,麦田书店新店在国防路开张,新店面积大,书籍也更加丰富。开业之初,这里举办了“东大陆青年诗丛”发布会,这套诗丛收录了王单单、尹马、果玉忠、赵家鹏、张翔武、张猫等六位云南青年诗人的诗歌,是云南青年诗人群的一次集体亮相,在这个年代,诗歌是一个小众的爱好,但当天参加活动的有一百多人,把书店挤得水泄不通。“东大陆青年诗丛”发布会一周后,湖南诗人刘年从老家骑着摩托车来到昆明,在麦田书店举办了主题为“为何生命苍凉如水”的诗歌分享会。刘年少年时就热爱文学,曾在昆明的一家文学杂志做过几年文学编辑,是中国诗歌界近年来最炙手可热的诗人之一。新店甫一开业就连续举办两场高人气的诗歌活动,麦田书店“昆明文艺坐标”的号召力让人感慨。
时代在变,城市也在变,在岁月的流逝中,只有理想之光会始终坚韧如初,而书店,无疑是一座城市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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