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刘富道
我已经成为写序的专家了,经我手写序的书籍已在百部左右,其中包括各种文学门类,还有文学之外的画集、书法论著和书法作品集。我曾多次扬言不再替人写序,但每位请我写序的先生或女士,都有充足而生动的理由,将我推到无法推辞的境地。会不会有人认为我已是江郎才尽,只能做些与创作无缘的事情呢?按照李更先生的说法,干这类活儿,是“在别人的田里种自己的庄稼”。其实我种自己的田还忙不过来呢。这回可是李更自己动手把我拉到他的田里,让我在他的田里种我自己的庄稼,为他的一部《李更自选集》写序。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为李更写文章了,上次是他出版了《绑赴文坛》,一部怪怪的文坛轶事集,我写了《这个李更》,发表在一家大报上。这个标题够恶毒的了。我美美地把李更调侃一番,连他老子李建纲先生也捎带上了。好在李更经常骂人,他也不怕别人骂他,每当他抛出一篇骂人文章,就期待着有人回嘴对骂。但这个世界就是怪,就没有人出来接招,弄得李更不好意思。本来那本《绑赴文坛》出笼,我以为会有好戏看,甚至会有官司打,可几年过去了,风平浪静,屁事没有。是不是那年的非典把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在生死簿上,什么宠辱荣损都不在话下了?是不是人们早已识破了李更的伎俩,有意不帮他炒作,不想让他赚钱?
李更请我写序,给我的惟一理由是:至少我李更还值得你一骂。
一本书字字珠玑,句句真理,篇篇美文,恐怕难以做到,做到了也并非就是好事。这个李更的文章,倒是时时给读书界提供一些批评的空间,其中总会有一些引人注目的不批不足以平民愤的兴奋点。为李更的著作写序,最大的方便是,不会出现无话找话说的尴尬,也不会有只准说好切勿挑刺的约定。
这本《李更自选集》,有诗,散文,杂文,还有小说。李更什么都会?当然。除此之外,书法,绘画,也能来一下子。说不准这本书的封面和扉页上,又有他的书画大作。平心而论,李更的杂文写得好,肯定比散文写得好。为什么?因为杂文是骂人的,或者说是可以骂人的;而散文是抒情的,或者是叙事的。前者于李更是强项。中国杂文在主体上秉承了鲁迅杂文的风格,鲁迅杂文的风格是战斗的风格,是痛打落水狗的风格。只有在1957年到1977年的20年间,才没有人敢用鲁迅笔法写杂文,那个时期杂文几乎销声匿迹。现在好了,太平盛世,畅所欲言,可以公开开骂了;又有官场腐败民间腐败文坛腐败大行其道,不断给好事之徒提供口诛笔伐的靶子,于是才有了李更杂文的风光。你别说,这个李更,倒真有些针贬时弊的勇气,敢于向名人的不光彩面开刀,敢于在大人物骨头缝里挑腐肉。骂官场怎么说也会有些顾忌,李更本文艺圈中人,骂骂自己的同类就无须顾忌,想怎么骂就怎么骂都行,没人管你,文艺圈子中间常有人冷不防遭到李更一击,李更也因此就有了文坛冷枪手之美誉。杂文也许是这个自选集最亮丽的一个看点。
冷枪手写散文也当杂文来写,我不敢说这是不是对散文文体的亵渎,但我敢说李更的散文是散文的变种,是冷散文,是冷漠的散文,是冷血的散文。在李更的散文里,你不会找到无限深情之类的字眼,也不要期待有抒情煽情的成分出现。早先他写过一篇《纪念徐迟》的散文,我也写过多篇关于徐公的散文,虽然我们的散文里都有一些思辨的成分,但我们在感情的配置上的差异太大。在我这一代人,为尊者讳,为长者讳,为友者讳,已成定律。李更这代人就不一样了,什么讳不讳呀,只要知道的东西都可以写出来。徐公晚年不惬意的事情常有,我们在他身边不是不知道,但我们会谨慎地避开,而李更则照写不误。当我向他提及这段往事时,李更只说了一句“真理在你那里”,放弃同我争辩的权利,这回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不能不再三反思一个文学的基本出发点的问题:讳为真理乎?不讳为真理乎?
做过记者的李更,还有一道杀手锏,做访谈实录文章。他提问,你回答。他书面提问,你书面回答。我原以为这是一个足不出户坐收渔利的勾当。在《文化晃晃李更》的博客日志中,读过几篇访谈实录文章之后,改变了我原有的看法。邓一光和陈应松都是我非常熟悉的同事,但我在李更所写的访谈实录中,读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邓一光,一个更加真实的陈应松。邓氏陈氏回答得相当精彩,是因为李更问得相当高明。我们经常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一些大牌记者,一些大牌主持人,向受访者问一些非常笨拙的问题,似乎所有受访者都是低能儿。看过李更的“采访夏康达提纲”,看过《未遂采访》中采访某位诗人的提纲,就知道他每做一次访谈之前所做的精心准备。提问是一门学问,善于提问是一种智慧,是一种激发受访者潜能并与之较量的智慧。这样的智慧李更完全具备了,他甚至可以随便到哪所名牌大学新闻系,开设一门采访学的专业课,专门讲述一个个采访个案,我保证座无虚席。不过李更的提问,也有栽在《未遂采访》上的时候。我看了这份未遂采访的提纲,可以揣摸出采访未遂的奥妙何在。这个李更!
写访谈实录文章成就卓然的另一位大手笔是朱健国先生,也是从武汉走出去的人士,也是杂文界的精英分子,也有强烈的骂癖。在署名李更的《绑赴文坛》大著中,大约有9万字,占全书四分之一的篇幅,就是出自朱健国之手的访谈实录文章。我不知道他们的稿酬是不是也按比例分成。这一朱一李两个九头鸟,栖息深圳珠海海域,一唱一和,兴风作浪,忧国忧民,大有共同打造中国访谈实录文学特区品牌的趋势。
李更出过一本小说集,可惜没有来得及读过。他的书一本接一本地出,我读书的速度还跟不上他写书的速度。听说这个选本中有部中篇小说《俘虏》,曾有幸登上了《钟山》双月刊的大雅之堂,我有意找来一读。原来不曾读过李更的小说,现在一读就读出一个疑问来:李更怎么不是小说家?我一直担心,李更把散文写得像杂文一样寡情,李更会不会把小说写得像散文一样多情呢?读开头几个自然段,我就喃喃念叨着,这个李更,还真行呢,小说写得像小说样儿呀。我不能不拿出我的宝贵光阴,从开头到结尾全读了一遍,我要看看究竟是谁给谁当了俘虏,我要看看俘虏的结局如何。这个李更对小说文体的把握,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份上,连我这样老奸巨猾的读者,也能被忽悠得跟着他的感觉走。他为什么不是小说家呢,他为什么不当小说家呢?傻!当小说家会占尽文坛风流。写杂文嘛,永远只是文坛小打小闹的人物,你也永远当不了鲁迅,当得了鲁迅也当不了作协的头目。
写诗更是这样了。前些年听诗人自嘲:写点小诗,喝点小酒,打点小牌,搞个小蜜。自得其乐的四小境界。李更就读大学就有诗名,与他同时期的校园诗人,大多都不写什么诗了,其中一位旅美诗人回国公开谢绝媒体称其为诗人,而李更还在执迷不悟地写诗,忧国忧民地写诗,不过不是专门写诗,因此有别于四小诗人,也不喝酒不打牌好像也没有小蜜。现代诗歌没有一个评判的标准,甚至没有一个不可言传但可意会的标准,读诗全凭感觉而已。像李更大摇大摆地穿行在阴道里的诗歌,让我怎么说呢,肯定不能与之同行。这个李更呀,写小说去吧,写小说去吧,写小说去吧。写小说要不了几年就会发了。
李更同志,对不起了,我知道我这番话不符合写序的格式,我为人写序已经写得真够累了,我希望这个不合格式的格式,让所有愿意抬举我的人从此望而却步。谢谢了,谢谢了。
(此文系《李更自选集》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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