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足球

张瑞田

作为知名诗人，杨匡满是公认的顶级球迷。我有幸与他看过几次球赛，听他“老人家”讲排兵布阵，听他如数家珍地道及主队或客队主要球员的来历，我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在他面前，我连小学生的水平也没有，看足球就跟看狗打架一样、瞧热闹而已。杨匡满不然。那种认真劲儿，跟他推敲诗稿一样，讲节奏，看气氛，找主题，挖思想，一场球看下来，情感起伏，内心澎湃。与他熟了，谈文学、谈人生显然俗气，便谈足球，始知他中学起就喜欢足球了，大学毕业后，经常去工人体育场等退票。作为球迷，履历与心态都是一流的。

关心就预示着投入，对足球的关心，自然决定他的写作选材，曾几时何，他写了一系列体育题材的文章，与登山、足球、乒乓球教练和球员成了要好的朋友。

关心足球，当然关心足球的命运。1983年，当他得知战绩不俗的中国青年足球队即将解散的消息，心急如焚。那时奥运会还没有足球项目，中国也没有国奥队，中国足球青年队的地位与影响，不亚于今天的国奥队。世界青年足球赛令人瞩目，马拉多纳、巴斯腾等足球巨星，都是在世界青年足球赛立业成名的。中国青年足球队在世界赛事上表现不俗，曾进入前12名，一度引起世界足坛的关注。杨匡满寝食不安，立刻提笔，给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写信，请他关心一下中国青年足球队，以不解散为好。杨匡满致胡耀邦的信，全文如下——胡耀邦同志：

我是一个作家和记者。从去年夏天起，我曾多次去中国青年足球队采访。我深感这是一支团结的作风硬的好队伍，它的教练是事业心极强、治队有方、敢于创新、难得的好教练。它第一次实现了中国足球冲出亚洲的理想。它在尼赫鲁杯赛上取得了不亚于国家队的战绩。此次墨西哥大赛被誉为下届世界杯的预演，而中国青年队的表演已引起了国际足联人士的普遍重视与赞扬。

据我了解，全国各地许多群众给国家体委来信来电，都认为中国青年队是目前中国最有希望最有精神的一支队，并强烈要求保留这支队。

然而，由于体制问题没能及时解决，中国青年足球队回国后仅几天就宣布解散了。我作为一个关心中国足球事业的普通干部，作为一个比较了解这支球队的记者，感到十分惋惜。我想，有我这样心情的人不下十万百万。

足球是最激烈的集体项目，一支队伍作风、打法、整体攻防能力的形成，教练与队员、队员与队员之间的配合，需要相当的时间。单纯把各队的技术尖子集中起来，未必能组织成好的国家队。而这支青年队通过两年来多次国际比赛已基本成型。他们取得了经验，找到了差距，并且充满了信心。事实也已证明，他们已经可以对许多欧美强队构成现实的而不仅是潜在的威胁。

因此，倘若这支青年队不散(个别队员调整在所难免)，在它基础上组建国家希望队或国家二队，仍由高丰文同志任主教练，我相信，这批今年不过二十岁的小伙子，三五年内会给中国争取更大的荣誉。倘若就这样散了，将来后悔莫及。我衷心希望您能在国事繁忙之际，过问一下此事，运用您的影响，救救这支球队。

此致敬礼

《当代》杂志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杨匡满

一九八三年七月五日于北京

信由周倜、王亦康分别转呈胡耀邦同志。周、王曾在团中央工作过，与胡耀邦同志比较熟悉，这封信胡耀邦同志很快看到了并做了批示。作家鲁光在国家体委宣传司工作，他向杨匡满转述了批示的内容，大致是请国家体委研究，又说了保留青年足球队不就是需要几百万吗的话，云云。不久，国家体委办公厅于9月以书面的形式答复了杨匡满——杨匡满同志：

你要求保留中国青年足球队的来信收到。我委进行了研究，为了提高足球技术水平，我委准备继续组建国家一队及国家二队，都要选调全国最好的队员。为准备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奥运会预选赛，国家队已选调了原中国青年队的四名队员(现已到队两名)，即将组建的国家二队也将选用中国青年队的部分队员。至此委我组建的国家二队，无论在思想、技术、身体、素质、年龄等方面都会强于原青年队。故不宜再保留此队。你对我国足球事业的关心，在此表示感谢。

此致敬礼

国家体委办公厅信访专用章

一九八三年九月三日

杨匡满对中国足球的热心，得到了国家体委领导的肯定。1992年，伍绍祖在国家体委主任的任上，举行了中国足球战略研讨会，杨匡满应邀参加。在这次会议上，杨匡满提出四条建议，一，增加自信，降低观众的期望值；二，如何理解中国足球从娃娃抓起，足球运动员不能没有文化；三，引进外教；四，电视媒体直播足球比赛。

后来，外教引进了，电视直播足球比赛也不是新鲜事了，遗憾的是此后的中国足球并不如人意。一败再败，没有一天扬眉吐气的日子。开始输在战术，又输在教练、球员，后又输于体制。眼下的足球腐败，也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正如同小宝在《足球和中国足球不是一回事》一文中写道：“全世界足球水平最低的是亚洲，中国在亚洲的排名现在已经跌到十名以外，眼看就连二十名的位子都难保。成绩这么差不算，中国足球还和一堆负面的词汇抵死缠绵：假球、赌博、暴力、性侵害……”球迷欲哭无泪。

杨匡满对中国足球没有完全死心，与他闲聊，常提出一些改造中国足球的办法，比如该如何引进球员，教练的权威控制在何种程度为好，反足球腐败的措施如何落到实处。有时，我与他开玩笑，如果让您当教练，是不是比现在好一些。他幽默地说，差不到哪去。还能差到哪去?

把足球看得如生命一样重要的杨匡满，一旦看到一场好球，当然，这样的好球基本是外国人踢的，他就打电话给我，兴致勃勃地谈论一番，有时还会吟出几句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