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8-31
向卫国
帜下发韧和成长起来的。比如翟永明式的女性独白,伊蕾式的身体展销,无不昭示出女性在存在意义上的当代历史悖论:一方面是近乎决绝的反抗姿势,另一方面是种种反抗最终都因其身体或心灵的裸露与被消费而自我消解,女性在强化自我意识的同时,也强化了其历史的“他者”形象。
刘虹的“女书”一辑,显然具有向这种可悲的历史悖论挑战的意味。她既没有进行如泣如诉的内心独白,也没有以任何姿态当众进行身体抚摸,而是以一个社会批判者的立场从多种视角切入这一主题。《特区的她们》、《封面上的她们》和组诗《深圳打工妹》等,直接将关注的目光投向她身边那些饱受欺凌的底层妇女。如果说“打工者”是这一时代的弱势群体,那么这些诗中的姐妹就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她们为生存付出的,是比男性打工者多出数倍的伤痕和泪水。面对《飘落的树叶》中那个宁可跳楼也不卖淫的打工少女,当代文化和诗歌中那种搔首弄姿的身体舞蹈难免暴露出某种轻佻,甚至是故作伤感式的小资矫情。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语言的力量是苍白的。通过饱含悲悯的陈述,来呈现令人痛切的生存现实。这是刘虹诗歌的第一种女性视角。
而她的名篇《致乳房》,则将一场思接千古的“杀戮”展现在读者面前,其惊心动魄的程度更不是一般的女性独自可堪比拟。表面上看,这只是由于肉体的疾病所引起的一次外科手术,但由于其部位的特殊(乳房),诗人异常地敏感,迅速地从身体的体验上升为对女性历史深刻的洞察,由此展开了她独特的文化批判。“你恣肆得一直令我骄傲,可里面充塞着到底几处是阴谋,几处是爱情?”诗歌从对乳房的历史反思开始了生命的诘问,把女性的生命之痛超越个体而指向文化和历史的:“而你是历史,终要把心底的创伤移民到皮肤上”……这里有着鲜明的意识形态立场:一种“乳房政治学”或“身体修辞学”的发明。诗人凭借着这一发明,再次显示出强悍的批判立场。这是诗人的第二种女性视角。
从写作和修辞的角度看,刘虹女性主义诗歌的代表作是《沙发》。这首诗可以说是对上面的现实立场和一般的历史隐喻的双重超越。“沙发”是诗人的独特发现,从表象到本质都极其符合女性的身体和历史存在的性征,诗歌因此上升为一种整体性的象征。诗中每一句都是说的沙发,每一句又都是说的女人,甚至暗藏着中国式的哲学:“使事物坚硬的一端顿时服软”。但这种看似辩证的阴阳哲学中却有不变的历史本质:“从不许它站起来。”的确,中国就是一个哲学与历史或者说思维与道德互相矛盾的国度,其中历史和道德的维度总是占据着矛盾的主导方面。由于诗人对女性的历史本身有着深透的理解,一旦发现了“沙发”这个绝妙的象征物之后,诗歌在极其轻松自如和幽默的轻讽语调中一气呵成,对“沙发”这个形象进行的语义阐释,像哲学论辩一样精确,又像数学论证一样充分;又由于“沙发”的整体性象征,每一句诗的深层意义和表面的语义几乎达到了一一对应,使诗歌从内容到形式都堪称完美。这是第三种女性的视角。
从上面的论述,我们不难发现,无论哪种视角,刘虹都不同于当代女性诗歌中流行的个体陛书写,而是从宏观的社会现实立场,为所有的“她们”集体立言。诗人一向反对那种自我抚摸式的小女子情调的诗歌,而是如作者所言:“我秉持‘先成为人,才可以做女人的存在逻辑,强调‘大写的人的诗歌,不把自己超前消费成‘小女人。”
四、“重”与“大”:诗歌价值观的转喻
综观刘虹的全部诗歌,《我歌唱重和大》是一首既具有现实的针对性,又隐含着诗人的诗歌价值观的重要作品,它涵盖了其全部诗作的终极性追求。一首歌唱“重”“大”之诗,隐含了诗的“重”“大”;反过来也一样,诗的“重”“大”,使这首诗成为“重”“大”之诗。“重”和“大”成为一种诗歌价值观的转喻。因而这首诗跟《打工的名字》一样,具有了“元诗”性质。诗中甚至有一段是直接“论”诗的:诗人耍空城计,他发誓要在诗里小得——找不见自己!诗前让体温小到0诗中消灭心跳和灵魂,以便诗后进驻文学史,比的是谁更小家子、小油子、小痞子女诗人比拼暴露癖,用诗引诱施暴兼自我施暴,玉体放逐了玉,剩下肉体一谦虚,就小成了负数。
这是对中国当代诗歌现状的个人判断和鞭辟入里的批判。诗歌既批判了现实中把一切重要之“事”往“小”里做的男人政治,也批判了争着“做小”的女人伎俩,同时还批判了“耍空城计”(“找不见自己”;自我“小成了负数”)的当代诗歌,等等。竖着看,这是一种具有悠久源头的历时『生的诗歌价值的坚持;横着看,这是一种共时性地对我们时代普遍存在的精神矮化和虚无主义的反抗。
可惜的是,我们时代的诗歌现实只有两种:要么是精英化的技术主义,要么是民间化的口语主义,刘虹显然两种都不沾边。尤其是,作为追求人格尊严、独立思考的严肃诗写者,刘虹始终拒绝加入诗歌江湖上任何一个为争夺话语权而党同伐异的小圈子,这正如评论家陈超所指出的那样:“在中国诗坛习惯于拉帮结派利益共享的诗歌场域中,刘虹却坚持个人化的写作和思考,她让写作成为了生存和语言的真实摩擦,实现了写作的真实感和紧张感。她成了无法被通约的‘这一个诗人。”
刘虹这种独特而高贵的艺术品质,似乎注定了她作为一个诗人,只能独享时代的寂寞。“重”“大”的诗歌和诗歌的“重”“大”,都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或者被历史湮灭或者被历史认证。但不管结局如何,都与诗人无关。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