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的风景

天蓝得有点不像话，透过稠密的杨树枝条，被分割成许多蓝色的小块，偶或有白云游弋而过，就又变成了白色。我找到一根看上去比较牢靠的树杈，骑马式蹲坐在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上。

时间回溯，那天的我一定是看见了一只好看的鸟儿，或者为了寻找藏身在枝杈间的鸟巢，我撸上袖子，双手抱紧皴裂的树皮，猴儿一样爬到了树上。我试探着，在树梢停稳，风声吹過耳边，杨树叶子手掌般拍打着，欢迎我的到来。

透过摇晃的树叶，我看见了整个村庄。村庄就在我的脚下，湛蓝色的屋瓦，蜿蜒崎岖的土墙连接在一起，又分成了许多小格子——那是一户一户的人家。我看见母亲，从破旧的老屋里走出，手中端着一瓢谷物，撒在庭院里，那些饿极了的鸡和鸭，就吵吵嚷嚷集聚在一起，抢食着。

我看见村东的池塘，几只白色的大鹅划着蹼脚的船桨游过，身后的绿色浮萍便荡漾开来。一些迫不及待的荷花，从水中擎出花苞，有的盛开，上面或许停歇着一只蓝色的蜻蜓；有的含苞待放，来不及摇落身上的露珠，被鹅的叫声惊醒，半开了容颜。还有一只身披绿色的蛙，“咕咚”，惊跳在水中，须臾不见。

我看见老河滩上的青麦，青青展展，像一张无边无际的毯子，风吹麦浪，村庄就变成了一艘航行在绿色波涛上的方舟。在这艘偌大的航船上，有我们的树木和房屋，谷物和棉麻，还有鸡鸭牛羊，甚至藏在角落中的蚂蚁和鸣虫。当然，还有我们充当水手的父亲和母亲，他们谨慎地升起了远航的风帆——向着生活的纵深、家园的腹地进发。

我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爬树的目的，我只知道，在我少年时曾经爬上村里最高的一株大树，看见了远方与生活的真相。那些庸常的事物，以一种细微而生动的方式映入眼帘，让我在高处看到了在低处不曾看见的风景。

注：宋长征，山东省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素描乡村物事，勾勒民间冷暖，感触大地心音，聆听天籁私语。文字散见于《天涯》《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文艺报》《啄木鸟》等文学期刊，著有乡土散文集《住进一粒粮食》等。曾荣获山东省第三届泰山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等多种奖项。